匡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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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百万】得寸进尺

一.

记者问:小白啊,能接受姐弟恋吗?

 

白曜隆答:那首先姐姐得足够喜欢我呀。

 

再问:那喜欢哪种女生啊?

 

白曜隆笑眯眯,圆寸看起来都亮堂堂:我喜欢喜欢我的呀。

 

二.

不喜欢自己的人,白曜隆也不会去喜欢。

 

这话白曜隆本来没打算说,但问到了,本着实事求是的精神,他也如实道来。况且,但说无妨,反正最后都要落作茶余饭后的笑资,为大众提供消遣,他乐得。

 

也就白曜隆清楚自己所言不假。

 

白曜隆不必求人喜欢自己。这点天赋他颇小就有,家中一众小娃娃齐聚,他总最得宠得势。白曜隆得感谢他妈把他生得好,圆头虎脑,大眼睛们比不过,但赢在肤白体胖。白曜隆很懂看大人脸色,这点至关重要,点大的时候,长腿的基因还未显现,闯了祸,率先冲到长辈面前一顿嚎哭,圆滚滚两条腿撑着大圆脑袋,两道手臂胖乎乎,跑起来摆钟似的跌跌撞撞,长辈们有天大的气,也在看他扭巴扭巴撅着屁股跑来的路上消了一半。要是中途不幸跌倒,责骂便彻底免了,还能得来一顿好哄一顿糖。白曜隆多数时候都站在大人们后边,从指缝里露出细细一双眼,偷瞥被揍得哇哇直哭的表哥表弟。他挨过最凶的训,也就屁股上象征性的一下掌掴。

 

上了学,白曜隆逐渐培养起一套审美系统,上课不听讲,课本空白页涂涂画画,涂出一张美女评分对照标准来,全班男生手里传阅时当堂被抓。时任年级主任的数学老师判定影响恶劣,叫家长,搞批斗,但白曜隆技艺傍身,小脸一垮,眼里噙泪,做母亲的心尖都泛疼,好好的批斗大会硬整成了护犊大战。白曜隆前一秒还抽抽搭搭,下一秒走出办公室,神气活现,回头冲主任直扮鬼脸,气得中年男子三高发作。

 

可白曜隆回家后还是哭了。挨了屁股上头一回揍,结结实实那种,痛得他坐马桶都疼。他爸指着他鼻子道:

 

你就他妈知道得寸进尺。

 

白曜隆眼睛本就不大,现在肿成个核桃,真正从缝里看人。坐在马桶盖上,看他爸追到厕所门口,隔着眼泪看他老子模糊的脸,耳朵里是个听也没听过的词。

 

像个成语。他一边喉咙里呜呜呜,一边想。现在他脑子里也不敢有什么评分表了,他老子好像连他脑子都能看穿。

 

白曜隆的妈当晚跟白曜隆的爸一通猛吵。他妈大概是摔了什么东西,白曜隆听着屋子里安静下来,迷迷糊糊抱着被子睡去。

 

第二天白曜隆照旧高高兴兴去上学,他爸看他的样子好像他才是儿子。白曜隆的妈妈给他翻平了领角,在他头上重重地“啵”一口,道:宝贝,上学开心,学习开心。

 

白曜隆在学校很开心。下了课就站在门口跟别班男生一道给路过的女生们打分,嘉嘉六分,朵朵八点五分,走过来一个莹莹,白曜隆心里鼓起掌,眯没了眼睛:莹莹比四大美女还美,满分,十分!

 

打分归打分,白曜隆从也不说自己喜欢这个那个。喜欢别人是很麻烦的,要想清楚自己到底喜不喜欢,喜欢的话该怎么说,等对方答应了,白曜隆也差不多兴致缺缺了。

 

白曜隆年纪不大,想的不少。

 

最紧要的,白曜隆只知道怎么被喜欢。他太懂讨人欢心,撇开长辈不谈,即便在男生群体里也威信颇高,不仅因为评分表,更因为他擅打群架,拉着本班男孩子放课后在校外空地上,跟隔壁班决一死战。此时的白曜隆,身高优势逐渐显现,打起架来屡战屡胜,久而久之,别班都有大将投来麾下。就像植根在所有雄性的天性里,白曜隆擅长开疆扩土,他醒觉得更早,崩天白龙的名号在校园里风光一时无两。

 

这名号这么传了两年,待白曜隆初中毕业,年纪再往上长了几岁。直至一日,叛逆期的白曜隆跟他老子起了激烈冲突,脸上挨了掴,仍抻长脖子往前凑,多年没吃瘪的白曜隆,这次终于被揍得鼻子淌血,颧骨高耸在床上躺了三天。

 

三天后,白曜隆能下床走了。

 

又过去一礼拜,白曜隆背上了行囊。

 

得寸进尺的白曜隆被他老子送进了部队。

 

这回他妈也没能救得了他。

 

 

三.

白曜隆从部队出来的时候,身高窜到了一米八十几。头发削短了,薄薄一层紧贴头皮,浑身上下一身精肉。差别大的是眼神,两年前的白曜隆眼神随着心思动,想看哪儿就看哪儿,胆大无畏;如今的白曜隆学会把目光半掖着,看人审事前考虑三秒,再把目光投过去。

 

但归根结底还是白曜隆,不感兴趣的人跟事,一概不看,睫毛都懒得掀一掀。

 

白曜隆第一回见王昊,是在红花会录音棚。那时候所有人都站着,嚷着跟新来的白曜隆碰肩,白曜隆握住递过来的拳头,撇过头一眼看见了蹲在角落里的王昊,帽子挡了脸,缩在过大的外套里,就像蜷在舒适的蛹里。听见响动,他回过头来,碰巧对上白曜隆的视线;白曜隆轻微一滞,王昊柔和的线条已舒然张开,报他以无戒备的微笑。

 

白曜隆的手紧了紧。手机好像在掌心里发了汗。

 

他慌而低头,动动拇指,页面下滑,实时刷新的微博页面顶端恰好露出PG One_万磁王的新动态。他低着头读完那条满是雀跃的更新,再抬头看已走到他面前、平淡如同夜里湖水的王昊,心底迸发出不可遏制的好奇感觉——

 

白曜隆心里痒兮兮。什么样子的人,在社交网络上喜形于色,又能在现实里不露声色?


他握他的手,跟他想象的一样软,一捏掌心就会陷下去。

 

白曜隆视线不错地盯着他瞧。

 

白曜隆开小号,关注了万磁王,天天盯着动向,再在明面里跟褪下万磁王壳子的王昊作比较。

 

越比较,白曜隆越觉得有意思。

 

万磁王喜,万磁王怒,万磁王哀,万磁王乐。万磁王得意,万磁王今天扬言要发新的mixtape,万磁王今天又在怒斥新傻逼。王昊坐在白曜隆的对面,帽檐口罩遮挡全部表情,白曜隆低头看手机屏幕,抬头觉得万磁王跟王昊相隔千山万水,自己跟王昊相隔万水千山。

 

白曜隆心里有点垂丧,有点不甘。他的轴劲儿上犯,被军规铁律束缚两年的本性蠢蠢欲动。比起外人,白曜隆和王昊已算得上亲近,可远远不够,白曜隆还想把耳朵贴在王昊胸膛上,敲一敲,再问一问:

 

你到底在想什么?

 

白曜隆得了寸,可还想再进尺。

 

他在夜里翻来覆去,盯着黑漆漆天花板上不存在的定点,思来想去着为什么。起初白曜隆觉得挺好理解,他在部队里待得太久,皮都给规规矩矩磨掉一层,那儿像个草绿色的牢笼,而他就是笼里的一只绿蚂蚱。号令响起来,他就遵照,犯了错,就挨罚,有了功,就领赏。白曜隆表皮的棱角给磨掉了,内里的核却在膨胀。

 

从那儿出来的第一天,除了狠狠欣赏花花世界,白曜隆进商场席卷了所有颜色的新衣裳,治好了困扰他两年的色盲。白曜隆深信守恒定律,从里面失去的,就得从外面拿回来。

 

他两年没见过像王昊这么正常的、复杂的、却又同时稀奇着的人,他没法不被引诱,没法不像南极追着北极跑。

 

当白曜隆发现自己追着王昊跑的时候,心里知道大事不好。他揣着满腔惶惑坐了一下午,想王昊究竟哪里好。多年前的评分表早已作废,白曜隆拿条条标准对着王昊比比照照,终归全无头绪。

 

王昊远远打破了那十分的极限。

 

标准制定者白曜隆无从考据。

 

背后伸来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
 

白曜隆弹地而起,耳朵擦过温热的皮肤;他捏着耳垂站在原地,大张着嘴看突然现身的万磁王。

 

王昊站在那儿,有点儿困扰地看他。他背对着光,缓缓下沉的落日悬在大玻璃外,热烈的光辉擦着他毛绒绒的侧脸刺来,他的脸颊浮起一层金粉,他注视白曜隆的眼睛像深海里升起了黎明。

 

白曜隆眨了眨眼。

 

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复苏,每一滴血液都在奔涌。

 

王昊偏偏朝他露出微笑。

 

白曜隆大彻大悟。

 

爱当然无从考据。

 

 

等隔两天,王昊去宜家,白曜隆也要去。王昊没拒绝,任他像块膏药似的贴着。王昊也不推车,进去就逛,白曜隆跟在后头,间或伸出脑袋看些古古怪怪的新设计,不留神就跟丢了人。

 

白曜隆在绕过一个拐角后找到王昊时,他站在空无一人的旷阔长道里,两边是林立的货架,高高矗上天花板去,王昊立在中间,像身居奇货森林。廊道连着通风口,冷风呼呼地往里刮,白曜隆腿上浮起一层疙瘩。王昊只穿了件单层卫衣,冻得缩起了胳膊,他回头看白曜隆,话没说出口,就被白曜隆一把拖进怀里抱紧。

 

过了挺久,白曜隆听怀里的人道:

 

“就这儿,最冷,风大。像哈尔滨。”

 

白曜隆不说话。把手掌探进王昊卫衣袖子里,握住凉冰冰的另一只手掌。

 

他没有被拒绝。

 

 

四.

白曜隆的眼睛里,王昊就像个十二棱魔方,他掰动一条棱,以为距离复原更进一步,魔方就将新的一面展开在他面前。

 

王昊亦像个无解闭环,白曜隆解一环,身后就扣一环,他身陷其中,永无出路,乐此不疲。

 

他用一下午断定他喜欢王昊,却好像已经决定用一生跟他消耗光阴。

 

白曜隆被压抑的天性在红花会里彻底释放,跟王昊独处时,愈发显得肆无忌惮,无法无天。他对王昊有求必应,王昊对他也宽容有加,他们相于彼此像是两泓相接的泉水,雨水丰沛时互补爱意,骄阳似火下也永不干涸。

 

白曜隆得寸进尺的本性盖不住,偶尔就发作。他最爱在王昊练习时冷不丁吻他,王昊低着脑袋全神贯注,下一刻絮絮低语的嘴唇就被封缄,吻毕,白曜隆放大的脸在跟前笑得好不得意。白曜隆面有得色,心中却柔软得快要消融。赛场上的王昊分明能言善辩,一开口,舌头像弩弓,嗖嗖朝外疾射怒箭;可私下里,同白曜隆在一道,他就变成舌头嘴唇都最柔软的人。他跟白曜隆说话,像在咀不徐不疾的一首散文诗,或者被暖风搅散的落日,白曜隆想尝尝他舌尖上是否还有昨夜雨露的味道。

 

 

肆意惯了,精神松懈,白曜隆丢了察言观色的能力。王昊掐断一通电话,握着手机,面色阴沉着走进房里去时,正巧碰上白曜隆无所事事,满心想着找上王昊陪他外出开心。白曜隆跟在王昊身后喋喋不休,王昊的脸色越来越臭,待到白曜隆觉察山雨欲来,王昊脸上的霾色已关压不住,他大步跨进卧房,将门“砰”的关在身后。

 

白曜隆在门上砰砰砰地敲门。拳头擂得一下比一下用力:

 

万万,他喊,万万,你怎么了?万万,你出来啊。

 

锲而不舍。

 

他敲到第五分钟,万磁王的房门豁然洞开,站在门口的人面色骇人,看得白曜隆倒退半步。王昊的胸膛里怒火中烧,头发却根根都凝着寒霜,对着白曜隆厉声:

 

出去。

 

白曜隆清醒之前,门又被“哐”的甩上。

 

白曜隆呆立了会儿。他的脑中奔过无数想法。

 

最终他抱着膝盖缓缓坐在了紧闭的门前。

 

 

白曜隆坐了五个钟头。

 

他睡着了又醒来,期间想下楼给房里的人买碗粥,但又说服不了自己离开怕是一分钟。他在沉默里想而又想,想自己的任性妄为,想自己的肆无忌惮,想他儿时恶劣淘气的种种,想他有多爱王昊,想他爱他多一点,还想更多,得寸还想要进尺。

 

得寸进尺。

 

白曜隆默念。

 

出来混的总要还。

 

可他还是爱王昊。王昊不喜欢白曜隆这样爱,白曜隆换种方式爱便好。

 

只要别叫他停止爱他。

 

白曜隆的眼前浮起蒙蒙一层雾。

 

 

身后的门不知是在哪一刻悄然开启的。

 

白曜隆撑着发麻的双腿,扶着门框起立。他在门前静静伫立了片刻,确信里面没有声音后,伸手将门缝拉大,侧身挤进去。

 

 

屋里黑黢黢一片,窗帘被拉紧了,液晶屏是唯一的微弱光源。王昊坐在地板上,画面上的游戏界面早已静止,稀薄的光源笼罩他,好像一个就要熄灭的发光体。

 

白曜隆迈动步伐,走过去。

 

立定,屈膝跪在他身边。

 

王昊低着头,白曜隆看不清他的表情。他试探着伸手触碰王昊的肩膀,王昊骤然一抖,他抬起脸的刹那,白曜隆看到了模糊的水光。

 

下一刻,他想也未想,就将他按进怀里。王昊伏在他肩上,不出声息地抖簌。他的痛苦就像火,把白曜隆的心烧成一片焦土。温热的泪滴进白曜隆的颈子,就像血渗进焦土里去。

 

对不起。白曜隆听他说。

 

白曜隆不答。他握了王昊的手,十指交错,他把指头填进王昊的指缝里去。寸寸推进,骨骼相邻,好似肌肤与肌肤立了契约。待到两只手掌严丝合缝,白曜隆觉得灵魂回落大地,他再没有一刻,由内自外,全是完满。

 

对不起。王昊重复道,像得不到回复就不罢休。我有焦躁症。

 

白曜隆沉寂着倾听。

 

我不敢告诉你。

 

我在电话里冲我妈发了火,我控制不住。

 

我吼了你。

 

对不起。王昊说,说一句,停一下,留出时间来喘息。白曜隆听,心疼得像在刀尖上滚过去。

 

他不必说对不起。白曜隆回想起自己的童年,他把堂哥堂弟揍得满脸是土,他是校园里称王称霸的小白龙。他在事事上尽占得意,他从不等人,从不屈膝,从不责怪自己,可他现在怪自己,尽管那全然不是他的错,就因为他爱王昊。

 

爱最不讲逻辑,爱最蛮不讲理。

 

对不起。王昊仍在固执地重复。

 

白曜隆将他的手执起,沿着指关节,一根一根地吻。他跪在地上,把王昊的指关节跟每一片指纹都吻了个遍,然后笑了,看着他:

 

你要是真对不起,就在这儿纹个小白吧。

 

他俯首啄一下他第三根指关节。

 

王昊不说话,回望他。

 

 

王昊平复了心境,焦躁退潮,被白曜隆领着出门吃饭。归家途中,夜幕四合,天色像是酒里又合了蜜,只用视线酣饮,白曜隆都觉得醺然欲醉。风在轻轻滑行,从镇子一头荡到另一头,穿过街角时拐了个弯,将他跟王昊的手勾连在一道。

 

 

夜晚他们坐在床头,各自做自己的事。白曜隆哼着旋律,王昊写着歌词,但谁也心不在焉,暖色的光影自上而下铺射,摇匀晃开,漾漾荡荡。

 

白曜隆的视线开始向着另一头滑。

 

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。他们本相安无事,分占两边,肌肤在床单下轻轻相碰;直到谁捺不住先勾了谁的足趾,暗涌的岩浆终于撞破表层。岩浆会升腾,变成了蒸汽,蒸汽又变回了水滴。唇齿交锋过十数回合,底下的人裸露的肌肤汗津津,白曜隆一吻再吻,灼烧所有裸露之所,好像下垂的天幕覆盖着拥吻大地。他曲起的手掌托举身下人的后脑,感受心爱之人像一根弦一样,因为他的撩拨弓起、战栗。他眼见他眸光带泪,将启的两片唇颤动,仿佛无数话语将吐未吐,他最终去剥除王昊身上最后一件阻止肌肤相亲的隔阂。

 

然后他被钉死,木在原地,望着万磁王胸膛的一双眼睛滚烫。

 

从小到大得寸进尺的白曜隆,此时一分一厘都动不了。

 

那片胸膛上,心脏的一旁,赫然纹着他的名字,与另一个名字遥遥对视,如同天平的两边。

 

王昊将他母亲的名字与白曜隆的名字,纹在了距离他心脏最近的地方。

 

白曜隆觉得耳朵轰鸣,背脊发麻。

 

许久听不见响动,王昊睁开眼,看见白曜隆定定俯视自己的胸膛。他微微愣神,随即了然,挽起微笑,伸手摩挲白曜隆的脸颊。

 

白曜隆将他的手指攥进掌心,俯首去吻。他避开那行字母,只吻那颗心脏的中央,让它贴在他的嘴唇上,咚咚直跳。

 

他将头颅枕进王昊的颈侧。王昊伸手轻抚他的头顶,白曜隆热烫的泪落进他肩窝里去,身体抖得像是余震再袭。

 

 

五.

白曜隆总觉得他更爱王昊。

 

可却未曾想他们心有灵犀,更未曾想王昊技高一筹,在爱人一事上比他更富天赋。

 

得寸进尺,得寸进尺。

 

王昊进一寸,白曜隆就退一寸。白曜隆进一尺,王昊也相应退一尺。

 

悄悄再留比一尺多一点的间隙,而白曜隆或许永远不会觉察。

 

他们是天生一对。他遇上王昊,或是王昊遇上他,哪点,哪线,哪个时间汇合的瞬间,都像是归剑入鞘。

 

FIN.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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