匡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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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百万】我前瞻来日





我亦留恋过往。



 一.

王昊从梦里醒来时,雪已经下停。他向窗外看,车子已驶到高地,隐约可见远方悬崖的边界。翠绿的植被见不着了,视界里银霜素雪;太阳的锋芒像被碾碎,失了威力,冷淡地与白皑皑的山峰遥相缠绵。

 

车里车外静悄悄,只有轮子压过冰雪,咯吱响动。

 

王昊觉得有些冷,脖子朝领子里缩了缩,撇头去看一旁的人。白曜隆未醒却也未睡,扶着脑袋,额头一点一点。

 

他看白曜隆的胸膛一起一伏。这片胸膛厚了又薄。在与王昊一道的年月里,白曜隆重塑了自己无数次,或独当一面,或活泼无暇,全凭王昊喜欢。白曜隆有过许多模样,唯独不曾世故老成,时隔多年,他依旧是少年的玲珑心脏,面对王昊时热烈而透明。

 

上车前白曜隆把手套摘下来给王昊戴上。王昊那双落宾馆里了,白曜隆脱手套时王昊意欲抗拒,又被白曜隆反过来制止:

 

“万万,车开到上边儿可冷,会冻着的。”他严肃道,一面把绷在王昊虎口处的手套向上拉。“你衣服够不够?不够我的脱给你。”

 

王昊绷着嘴,不说话,伸出手来,扯着白曜隆的外套拉链,一路拉到下巴上。

 

把下巴躲在领子后的白曜隆笑了,只露一双眼睛表达情绪,盯着王昊乐得眉眼不见。

 

车子晃晃荡荡,白曜隆跟着轻轻摇摆。王昊从手套里挣出一只手来,去握白曜隆摊在膝盖上的那只手。

 

暖的。白曜隆体表温度常年偏高,搂着王昊时,王昊就像在冬天里搂着夏天。

 

王昊松口气,抽回手去,却被捏住了手腕;白曜隆醒了,睁着眼,迷迷瞪瞪地冲他笑:

 

“万万?你醒啦?”

 

王昊捏着他的手不说话。

 

白曜隆是上礼拜突然提出要来美国的。王昊陪在他油管上看了一小时科罗拉多大峡谷的纪录片,英文解说统共听懂三句半,末了,白曜隆一脸期待看着他:

 

“万万,你怎么看?”

 

“怎么看?”王昊脑子里还盘旋着纪录片背景音乐。

 

“咱下礼拜去这儿,好不?”

 

王昊反应不过来,看着白曜隆瞪眼睛。

 

“你别那么看我呀,万万。”白曜隆敛了兴奋劲,“你也想去的,记得不?”

 

王昊不记得。

 

“就咱第一次去美国那会儿,”白曜隆认认真真帮王昊梳理回忆,“有印象没?”

 

王昊皱眉,苦思冥想。太遥远了。王昊第一次去美国,是在2017年跟着红花会去洛杉矶演出,现在都2027年了。

 

“说你想去看看大峡谷。”白曜隆在边上循循善诱,“你还记错了名字,把‘科罗拉多’念成‘科罗那多’,壳总在边上纠正的你。”

 

王昊脸登时一红。也顾不得求证记忆真伪:

 

“糗事少提,行不行?”

 

白曜隆嗤嗤笑:

 

“那你答应我不,万万?”

 

白曜隆看他的眼里光芒热切。王昊张嘴,除了好说不出别的。

 

白曜隆乐得快亲他,被王昊给推开了。他也不恼,乐颠颠掏出手机拨电话:

 

“那我让旅行社经理安排接机!”

 

“机票没买,就先想着接机?”

 

白曜隆停住了,蹭蹭鼻尖,声音小下去八度:

 

“我……机票我昨天就买了。”心虚的模样像在等揍。

 

王昊当然不能揍他。他伸出手去摸白曜隆的脸,白曜隆偏头过去亲他掌心,亲歪了,亲在指腹上,把王昊的手攥自个儿手里,嘿嘿一顿傻笑。

 

 

颠颠簸簸的车子停靠在终点站。王昊跳下车来, 视野里白茫茫一片。车厢里尚暖,到冰天雪地里,冷风一吹,残带的暖意便从胸膛跟脖子里迅速淌走。王昊冻得在原地跺脚,肚子又开始咕咕叫。恰巧到了饭点,旅行公司准备了午餐,白曜隆拉着他去吃饭。老美的菜谱永远是那几样,生番茄,水煮西蓝花,白煮的鸡蛋一切两半,配上浇了油醋汁的蔬菜沙拉。海拔高的地方不易做熟米饭,王昊摆摆手对黑人厨子说米就不要了,主菜就只要烤鸡。那烤鸡的滋味尤其好,一口下去,鲜嫩多汁,白曜隆一见王昊眼睛都亮了,立马将盘子里没动的一半都拨到他盘里。

 

他跟白曜隆面对面坐着,身下就是千丈悬崖。锅子在几米远的地方咕咕沸煮,升腾的白色水汽像是环住山腰的云雾。世界只剩他们两个。

 

白曜隆包了直升机观景。说是“包”,一架直升机加上驾驶员,原本得坐六个人,白曜隆动了点脑筋,让直升机里除了飞行员就剩他跟王昊两人。王昊倒也不在意,他本就不爱跟陌生人分享私密空间,却在听了观景方式后有点犹豫:

 

“就坐飞机里看看?不下地走走啊?”

 

白曜隆有点意外,有点惊喜:

 

“我这不是怕万万你累嘛。你要想走走,咱下了飞机就走走呗。”转而又道,“万万,你先去屋里坐,外边冷。我想去隔壁纪念品那店里瞅瞅,一会儿就回来。”

 

王昊摆摆手让他去。他真是不太想出去,虽然生在哈尔滨,但东北人其实更怕冷。大峡谷冷风阵阵,室内也没暖气,王昊在凳子上缩成一团。就这冷板凳也是VIP专享,只有花钱包了直升机的客人才有得坐,更多的人只能干瞪着一排排空位,站在一旁直哆嗦。

 

白曜隆一去就是二十分钟。王昊在凳子上无聊得直打瞌睡,一面心里犯嘀咕。白曜隆不是热衷逛纪念品商店的人,往常出门旅游,顶多仗着旺盛好奇心逗留三五分钟。白曜隆什么也不缺,什么都见过,从兴致昂扬到兴致索然只消短短一眨眼,而王昊是他生命中的唯一特例。

 

又过了两分钟,王昊觉得屁股下面长了簇簇倒钩。他站起身来,顶着寒风向外走。

 

纪念品店不大,七八分钟就能逛完。王昊从前门寻到后门,愣没找着白曜隆人影。他掏出手机想给白曜隆发讯息,但立刻想起这鬼地方连个信号也没有。

 

王昊的心跳得有点儿快。

 

他离开商店,没回候机室。转而走向另一边,前往一条宽阔大道。

 

嘈杂的人声渐渐散了。风声跟雪声被肃清了,空敞的大道沉默着直指远方,与长空碰头。

 

王昊朝前走。前方空无一人。天地原本的色调被抽离,视野所见愈发空旷素净,王昊觉得距离要找的人越来越远。

 

他停下脚步,胸膛因疾走而焦灼起伏。站在原地,茫然接踵无措而来,他大喊一声:

 

小白!

 

万万!话音刚落,另一声呼喊响起。王昊猛地回头,见白曜隆站在大道另一端——

 

天不知何时放的晴,巨大的云堆凝住蓝天,自西方横贯至东方。白曜隆嵌在画里,像振翅欲离的飞鸟,下一秒就要远离人间。

 

万万!白曜隆冲他笑,扬起双臂遥遥挥手。

 

王昊迈出去的步子又收回来。

 

白曜隆总会朝他跑来,而他想静立着再多看他一会儿。

 

白曜隆跑过来了。

 

王昊微微展开手臂。

 

这是他们在一起的第十年。

 


 

二.

如果有人问王昊,时至今日,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是哪一年,他会答,2018年。

 

不是给他带去巨大荣耀与诋毁的2017。在2017年的尾巴上,最难忍的风潮平复了,如同预言所料,留下的是打心底里信任他的人,铁了心要陪他在黑怕路上一走到底。爱他的人都有一股劲儿,宁死不屈,刘嘉裕评价说“跟王昊本人一模一样”,轴得要命,认了就是死理。

 

比赛结束的当晚,白曜隆带王昊回了西安。名次已全不重要,台上的周旋,台下的应对,通通都成了顶不重要的事。打王昊站上总决赛舞台的那一秒起,白曜隆心里只有一件事:

 

时间快些走吧。

 

他要带王昊回西安,替他把所有飞来的流言挡在那片土地外。急得恨不得把时针拨快一圈。

 

红眼航班降落在午夜机场,夜风呼呼地刮。司机飙足了马力往目的地赶。白曜隆在西安有套自己的房子,入伍前家里给买的,房产证上写他的名字,一栋带着花园的小别墅。到家已是三点半,王昊乏得不想说话,合着衣服枕着白曜隆的胳膊就睡死了过去。

 

第二天早晨,白曜隆睁眼,王昊已经醒来,睁着眼睛看花板,眼皮也不眨一下。

 

白曜隆把他搂进怀里。下巴抵着王昊头顶:

 

万万。接下来一个月,咱不听也不看,行不行?

 

可王昊没有一个月那么久。他跟白曜隆在西安待了一礼拜,切断了跟所有社交网络的联系,与外界全部沟通全部凭仗电话简讯。一礼拜后公司发来连环通牒:必须开始工作。

 

白曜隆很不满,想给王昊争取权益。王昊却阻止他:

 

回去就回去,没什么大不了的。我缓得差不多了,你别担心。

 

白曜隆急得嘴巴上快起泡。王昊的状态是比比赛那阵强些,但距离从前生龙活虎那模样差了岂止十万八千里。

 

但他拧不过王昊,王昊的性格他摸得通透,外头的风浪越凶狠,他越要迎浪往前冲。

 

王昊身上只有一张嘴,但不惧千万张嘴满口胡言。真的就是真的,反击和进攻向来非他弱项。

 

况且资本不跟任何人讲情分。公司签人就像签商品,要在顶峰时期狠力挖掘全部价值。娱乐至上的年代,谁是话题人物,谁身上就有利可图。群众的宠儿三日一变,唯有金钱永不休眠。

 

王昊在飞机起飞前对白曜隆说:

 

没事儿,我硬着呢。

 

白曜隆纠正他:

 

是咱。我陪着你。

 

 



三.

人都说本命年犯太岁。步入2018年的时候,王昊接到母亲从哈尔滨打来的电话,忧而又虑地叮咛了一堆。王昊正在棚里忙着,混音做到最后一步,满脑子都在回放旋律。他回应了母亲关切的部分,忽略了封建迷信的部分,又最后允诺,过阵子有空档一定回家。

 

继而接着过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的日子,航线在万米高空缠成线条密集的抽象画。

 

耳鸣和偏头疼头回发作时,王昊只当是长期少眠带来的恶果,抽了两日猛睡了十几个钟头,接下去的日子照常运作。

 

王昊并未意识到,生理性的不适只是提前预警。更多隐患像巨大冰川埋在海里的底部,露在外面的部分微不足道。

 

他不知道自己的注意力是什么时候变差的。焦躁症频频发作,夜里躺在床上,胸中郁结,像有灼烧的一团火要破出胸膛。夜一深,纷杂思绪就汹涌而来,王昊一颗心脏狂跳,试图在脑海里竖起堤坝抵挡思绪,但焦虑的海潮仍阵阵猛扑,震得堤坝摇摇欲坠。醒后,只觉得力气抽干,嘴唇发燥,呼吸浅而短迫,连说话声音都微弱几分。

 

早晨起床时,白曜隆被王昊一脸纸白吓得不轻:

 

万万,你没事吧?

 

我感冒,就一点,没事。王昊随口扯谎,脑袋里嗡嗡作响,白曜隆在他面前都有了重影。 

 

白曜隆凑过来,用额头贴王昊的额头。王昊的心跳加速。他拿不准白曜隆识不识得破他的谎话,心神不宁地等着,直到他额头上的温度移走。

 

今天别去了,白曜隆掏出手机打电话,在家休息。我陪你。

 

王昊想抗拒。但他坐起来的气力也懒得花。仰在床上,听着心脏在胸膛里一阵快一阵慢,新的燥郁又在慢慢堆积。

 

 

月末最后一场大雪过后,噩梦开始灾难似的倒来。

 

王昊频繁在半夜从冷汗涔涔里惊醒。有时只有他一个人,便睁着眼不愿入睡,抗拒再次跌入深渊;偶尔白曜隆在一旁酣眠,呼吸稳重,王昊听一会儿,又能缓缓倒回去,继续陷入深不可测的梦里去。

 

白天,他仍与外界保持正常社交。要花比平时多几倍的气力,集中精神听人说什么,想自己该干什么。

 

王昊不傻。他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,并知道自己需要什么。但打开手机,瞥一眼,行程上还有数场演出,新的综艺排到后三个月。

 

他当然也不能告诉白曜隆。

 

白曜隆也忙得要命。他比王昊闲一些,但白曜隆有更重的任务,他得照顾王昊。白曜隆也不傻,王昊的一系列变化,他都看在眼里。平日里两人忙于工作,时间表上重叠不多,周末放了假,红花会一众齐聚火锅店,席间白曜隆费尽心思逗王昊一乐,可王昊只在他讲完笑话后恍惚一阵:

 

小白?你说话了?

 

白曜隆眼里的失望跟忧虑像把钢针,狠扎在王昊神经上。

 

他迟钝了许久的神经倏然复苏,愧疚、懊恼齐齐涌上心头:

 

等熬过这个月。王昊心中想。这个月过去,他就停一会儿,无论如何也得停一会儿。

 

他没能料到,这个月比他想的还要长。

 

 



四.

王昊的情绪爆发得毫无预兆。他熬过了高亢刺耳的演唱会现场,默许了机场人群毫无理智的推搡撕拉,最终在综艺节目开场前十分钟的后台结束了佯装的平和。实习导播手里拿着台本,再三好言着让他再念一遍,王昊却如坠梦里,充耳不闻,眼神虚焦地挂在不定点。白曜隆匆匆赶来时,台本横在地上,王昊在沉默,一旁的实习生一遍遍讷讷重复着“不要紧”,一对窄肩抖得停不下来。王昊恼怒时的杀伤力,白曜隆比任何人都了如指掌,他当即转过身去,向着导演:

 

我要带他回去。

 

那男导演一下子露出为难神情,显然是知道一些内情,此刻在脑中高速组织言语,企图找到合适的对策。一边的总导演发话了,女导演,盯着白曜隆的眼神锐利得像她高跟鞋的尖角:

 

合约签了的,哪能有说走就走的道理?我不管你是谁,这儿不是你要胡来就胡来。

 

我要带他回去。白曜隆再道,声调变得顽固,他不能上这节目。

 

那女导演的一对利眉登时立起,圈起的红唇边震怒的斥责待发。白曜隆不惧,摆好了应战的姿态,胳膊却被人捏住了。

 

小白,我要去。

 

是王昊。

 

白曜隆急得张了张嘴,却愣没说出话。王昊又道:

 

我得去。

 

他说“得”。他其实不甘愿。

 

白曜隆想说,你要是不乐意去你就别去,没人逼得了你。是,没人逼得了王昊干不想干的事,但现在,即便他不爱干,他就是拿定了主意要干。

 

白曜隆沉默了。

 

 

漫长的录制。白曜隆坐在台下,掌心湿了又湿,凉了又热。王昊神色如常,应答流利,该笑的时候及时扬了嘴角,从头至尾的表现难以挑剔。除去白曜隆,无人看得出他心不在焉。

 

返程路上,他们在疾驰的车里静默。空气因为粘稠的沉默而下沉,王昊一语不发。

 

崩溃来得很快。王昊捏着鼻梁的手开始发抖时,白曜隆凑过去,想揽住他,但王昊避开了。

 

白曜隆的喉结上下滚动:

 

万万。

 

王昊充耳不闻。将脑袋埋进帽兜里,额头扣在膝盖上。

 

 

一回家,王昊倒头栽进屋子里。白曜隆想了想,还是退出去,在客厅里待了一夜。

 

等第二天吧,或许第二天就都好了。白曜隆心想。王昊不是没有消沉过、闹过脾气。再坏再坏,第三天也总该缓和了。

 

因此当第二天、第三天,王昊依旧一言不发时,白曜隆心里的弦越扯越紧。

 

晚上,白曜隆把出门找水喝的王昊拦在流理台边上:

 

万万,你有什么不舒服,你跟我说说。

 

王昊迟缓地抬起眼帘,看他一眼。又垂下目光,缓慢摇头。

 

白曜隆的心迅速下坠。他觉得眼前暗淡。

 

王昊喝了水,转身又回房去,倒头睡得天昏地暗。

 

白曜隆站在空无一人的厨房里,头一回听见自己的牙齿咯咯发抖,身上一层都是恐惧带来的疙瘩。

 

从前的王昊不是这样的。焦躁症发作的时候,王昊会冲白曜隆发火,说些伤人的话,在白曜隆看来就像没办法控制自己脾气的小男孩,情绪受阻了就不管不顾变任性,哄一哄总能哄好。哄好了,比发脾气前还兴高采烈。白曜隆都有了心得,不消多时就能把王昊顺得服服帖帖,红花会众人插科打诨,说他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,是互相命里的克星。

 

现在,白曜隆希望王昊也跟往常一样,狠骂一顿,骂什么都好;要么就哭一顿,哭多久、多大声都行。但王昊始终维持着缄默。白曜隆甚至希望他跳起来揍谁一顿,揍他也行,但王昊的手掌柔顺摊开,连握拳的痕迹也无。

 

他像一口井,被堵死了,痛苦的液体在里面横冲直撞,缺了泄洪口,痛苦的浓度在内里越酿越高。

 

而白曜隆只得等。

 

等到第七天,白曜隆终于等无可等。

 



 

五.

白曜隆病急乱投医。刘嘉裕介绍了心理医生来白曜隆家里,一个钟头八百。他细细想了好久,在黑夜里辗转反侧,找了无数资料阅读,在心上称量了许久王昊的自尊,以及他自己的私心。最后白曜隆得出结论,如果王昊愿意跟人吐露所思,如果坦白能使他好转,如果那些侵蚀他的痛苦的毒汁能够流走,代价是让陌生人分享他们的秘密,那么分享就分享罢。


王昊没有拒绝提议,这使白曜隆暗暗吐了口气。第二天的整个上午,王昊都跟那位号称是权威的医生待在书房里。待到中午,医生走出门,面带难色地看着忙从沙发上起立的白曜隆,摇头:

他不肯说话啊。

白曜隆料到如此,压下上浮的躁郁:

所以我们才需要您,他维持着礼节,您还有时间。明天我陪他一道吧。

第二天白曜隆在王昊身边全程陪同。王昊显现出超凡的镇定,好像在自己与外界之间竖起不可见的透明屏障,决不回答需要提供细节的任何提问,最频繁的回应是沉默的眨眼,三小时里总共说了两个“是”和三个“不”。

第三天仍如此。

第四天亦然。

到了第五天,捱过毫无进展的三个钟头,那位医生走出房门,在屋里人听力范围不可及的地方对白曜隆道:

白先生,王先生的状况跟我想的不太一样。

做决定前,白曜隆就把一切可能都计算到位,包括医生无能的诊断在内。他轻声道:

您说说。

医生清嗓子:

据您之前的描述,王先生有焦躁症的历史。结合近期经历来看,他极可能有抑郁倾向。抑郁症我倒是蛮有研究,可自闭不在我的擅长范围内……

白曜隆静静听他一通话说完,点点头。下一秒,暴怒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客厅:

老子让你来给他治病,不是让你猜他可能得了什么病!你要能治,你就治,要治不了,就他妈滚!

医生遂滚蛋。第二天没上门。上门的是刘嘉裕的电话:

你把我介绍的医生轰出去了?

是,白曜隆做好了被训斥的准备,我觉得他不行。

怎么就不行了?


他治不了万万。


治不了就是不专业了?


治不了就对万万没用,专业跟不专业就没分别。



哦。白曜隆听到刘嘉裕在电话一头若有所思地点头,你说得没错。

白曜隆顿了顿:

哥,你不怪我?



我为啥怪你?



白曜隆有千言万语,但不知如何作答。他听刘嘉裕在那头把烟蹭灭:



小白,你得帮帮他。



白曜隆怔忪。



得是。刘嘉裕在宾语上咬重字。

 




六.
白曜隆一夜未眠。黎明附上窗框时,他听着王昊终于稳定了的呼吸悄悄起床,借朦胧天光看着熟睡的人,想替他掖一掖被角,伸出去的手却又缩回来。

王昊最近睡得少而浅,花大量时间独自沉思,白曜隆常在午夜睁眼,一转头就看到一双大眼在黑暗里幽幽发光。看着此时陷入沉眠的人,白曜隆无法冒险搅动他的梦境。

白曜隆去到书房,拧了灯,摊开纸开始写。

他回房时,王昊仍在熟睡。白曜隆把信封搁在床头,走出卧室开始一天的规律作息。

王昊还没站起来,他不能垮下去。他不是他唯一后盾,却是他最强支撑。

既然王昊不愿说,那就换白曜隆说。王昊不愿听,那白曜隆就把想说的写下来,让王昊慢慢去读。

白曜隆将早餐摆上桌,回房准备叫醒王昊时,王昊已经起了。被子皱成一团堆在床角,浴室里传来哗哗水声。信封被拆过了,原本粘住的封口翘起一角。

白曜隆尚未拨云见日,却觉得已经掀起了乌云的一个角。

王昊仍旧说很少的话,仅限于日常对谈,用字节约,肯否多以点头摇头替为应答。白曜隆泰然对之,并不多说,只在偶尔兴起时喋喋地向他叙说一阵。王昊通常专注倾听,鲜少回应,但渐渐,他开始极为偶然地露出显眼微笑,每及此刻,白曜隆都能欢欣整日。

他仍每日写一封信放在醒目处,有时搁在床头,有时餐桌上,有时候在出门右手边的柜子上。

王昊读了每一封,白曜隆去查看时,信往往都被收走了。

两礼拜后的晚上,浴室的水管坏了,滴滴答答漏个不停。白曜隆去储物间的工具箱里翻螺丝刀,一抬头,顶上的灯泡烧断了钨丝,借着室外残弱的灯光翻找半天,愣是连螺丝刀的影子也没找着。白曜隆叹气,抱着箱子起身,预备退回客厅的亮处再找,哪想一脚踩上一个柔软物体。猛一回头,王昊就在身后。


万万!?白曜隆惊道,你不在房里睡觉在这里做什么?

王昊刚从浴室里洗完澡出来,头发尚未完全吹干,沾着一层湿漉漉的雾气。他看白曜隆的眼睛也是雾蒙蒙的,那堵坚硬墙短暂地模糊了,一瞬间,白曜隆觉得自己仿佛能够穿墙而过,一路直抵王昊内心深处。

王昊的嘴唇张了一半。他眨了几下眼,浓黑睫毛在水汽的重力作用之下扑闪得笨拙。


我……对面的人停顿片刻,接着仿佛下定决心似的:

 

该休息了,小白。

 

王昊的嗓音沉闷、缺乏活力,但白曜隆的心头袭上狂喜。他克制着自己,强按下喜悦,冲王昊点点头,柔和道:

 

你先去,万万。我一会儿就来。

 

王昊微不可见地迟疑一下,转身走回房去。

 

白曜隆在原地静蹲了十分钟。他回想一个月来的种种,王昊的迷惘与瑟缩,与外界割裂的决绝姿态,以及他仿佛永远死寂下去的沉默。白曜隆曾惧怕王昊缺乏安全感,但现下,他从未如此庆幸这种可能的发生,得以使他成为王昊人生窘境里的最强倚仗。

 

白曜隆起立,迈动早已毫无知觉的双脚,去往他爱人所在的居所。

 

那晚,他们像子宫里的双生婴儿一样相拥而眠。时隔多日,王昊终于再度转过身来,以前额抵着白曜隆的前额入眠。

 

 

王昊是被清晨的一阵寒意拽醒的。他想推推身边的白曜隆,一伸手,空的,床单凉了半截。

 

王昊彻底清醒了。他跳下床,走出房门,在整个三层转一圈,又咚咚跑到二楼,健身房里仍没白曜隆的影子。一楼的客厅跟厨房都静悄悄。王昊立在原地,愣了会儿。然后他叫:

 

小白!

 

门铃突然大作。

 

王昊箭似的冲过去开门。门一开,白曜隆就立在台阶上对着他呵呵傻笑,鼻头冻得通红,搓两下手又猛一下吸鼻子:

 

早,万万!

 

王昊没看白曜隆。他瞪着眼睛看白曜隆的左手下方,漂亮的、金灿灿的大狗一见他就迎上来,直往他怀里拱。

 

我去接美妞了,白曜隆挠挠后脑勺,去的急,忘了带钥匙,想你在睡觉,就没敲门......万万你睡醒没?还累不累?你要还累,就赶紧回去再睡会儿……万万?万万?

 

王昊垂着头,一语不发,任凭白曜隆怎么叫,头都不抬一下。

 

白曜隆有点儿急,上前一步去扶王昊的肩膀,一只手去抬他的脸。一摸,白曜隆骇一跳,反射性地向后收手,但他的两只手都被捉住了。王昊将脸孔埋进他的手心,眼泪一滴一滴掉进他掌心里去。

 

王昊长久而无声地流泪,浑身抖动如同微型地震。白曜隆将人搂紧在怀里,使他的泪流向他看不见的地方去。他的怀抱永远朝着形形色色的王昊敞开,但他永远不会肆意刺探他最脆弱的时刻。

 

金毛大犬在一旁温驯地摇尾。天色变得明亮,霾散去了,万物在晴朗的风里浸泡复苏。

 




七.

王昊的生活被正一点一点修复。他仍旧惯常赖床,但已会偶尔早起,跟随白曜隆出门晨跑。长跑最磨人耐性,王昊久居室内不动,成名后又牺牲了全部时间给音乐事业,早已丧失了耐力运动的能力,通常绕过半个小区就一屁股落在马路牙子上,白曜隆好哄歹哄也无用,只得起身一个人接着跑。白曜隆怕王昊等久了寂寞,后半程加速跑完,中途顺带捎上路边小吃摊热腾腾的新鲜早点,再一路跑回王昊跟前。多数时间,王昊仍旧待在房子里,电子游戏跟动漫依旧是首选娱乐,白曜隆把二层东边闲置的一间屋子辟成游戏室,两壁嵌了书橱,买成套的四大名著漫画搁进去,中日文各一套,紧紧凑凑列了一柜。

 

王昊专对白曜隆施展的脾气也苏醒了。周末的晚上,王昊找不到人陪着打游戏,白曜隆走到去健身房的半途又折回来,卸下装备,陪他狠杀一局。玩儿乏了,从座椅上下来,找个舒适的角落蜷着,白曜隆往耳朵里塞了耳机,王昊缩在他怀里,伸手取一本身后柜子里的漫画看。灯灭了,巨大的液晶屏还亮着,屋子像个黑而甜的茧。白曜隆的梦里有王昊,梦醒时,王昊正靠在他怀里沉沉睡去,脑袋歪向一边,手里的漫画翻至海贼三兄弟幼时结盟那一话。他的面部线条柔软而不具攻击性,在光阴跟磨难的濯洗下愈发纯粹,晕出温和光泽。

 

他像是经历了漫长的冬眠,此刻终于醒来;或是在悠久的跋涉里抬头,给在终程苦苦等待的白曜隆以温存回应。

 

好像同多年前白曜隆初见时并无分别,却又仿佛全然不同。他的面貌不曾多变,灵魂却焕然一新,历久弥坚。

 

白曜隆悄悄吻王昊。发顶,耳根,睫毛,嘴角,贴一贴就离开。吻完了又抱着他睡去。

 

 

白曜隆近日去报了烹饪培训班。每个礼拜去两次,比闲在家的失业中年妇女更积极献身厨房。王昊费解,白曜隆推掉工作在家陪他已是巨大损失,和各式各样的女性共处油烟缭绕的一室则更令人难以想象。白曜隆倒很是坚持,声称“巩固心理健康务必从生理健康抓起”,上课三回已在餐桌上给王昊端出数道成品,王昊抱着疑虑尝一尝,竟也颇有水准,示意白曜隆也试试,不料刚吃一口,白曜隆就大皱其眉。王昊再尝,细细咀嚼,确信从品相到滋味都不赖,可白曜隆仍不满:

 

不行,普通做也就算了,但这个不行。

 

王昊寻思“普通”的含义,继而细究“不普通”的含义。想通了,竟有些赧意,埋头苦吃不再答话,再开口又是新的话题。

 

 

周日,白曜隆从烹饪课上回来,在厨房里乒铃乓啷地鼓捣,王昊闲在起居室里,玩儿困了手机游戏昏昏欲睡。屋子里开了暖气,金毛犬伏在他脚旁酣眠。过了一阵,厨房里的响动停了,白曜隆风风火火冲出来:

 

万万!他叫。

 

王昊猛地清醒,白曜隆一脸紧张兮兮地站在跟前,脸上的神色欲言又止。

 

你怎么了?王昊问道,一下子也紧张起来。

 

白曜隆抿着嘴。他盯了王昊一会儿,突然转身就向着大门冲去。

 

王昊真的急了,拎起一边的大衣追上去:

 

披上衣服!外边儿下雪呢!

 

白曜隆跳进鞋子里,转身接过王昊手里的外套,在他嘴上亲一口:

 

万万,你替我看会儿炉子,我十五分钟就回。

 

 

白曜隆带上门走了。“砰”的一声过后,屋里只剩了王昊一人。

 

王昊慢慢踱到厨房里,坐定,听炉子上的锅子嗤嗤冒气。蒸汽一个劲儿地往上窜,不一会儿王昊的脸上就盖了绵绵的一片水汽。

 

白曜隆的十五分钟全是瞎说。半小时过去了,王昊仍没等到人回来。他百无聊赖起身,门外便传来一阵开锁声,白曜隆的脸出现了,王昊走上前去:

 

你去哪儿了?冷不冷?

 

我把东西落在烹饪课的地方了。

 

找着没?

 

找着了。

 

啥东西啊,值得你这么拼命,大冷天不要命的赶去拿回来。王昊转过身去倒热水给白曜隆,一边漫不经心侃道,我以为你丢了啥都直接再买一个呢,原来你也有小气的时候……

 

万万。王昊被打断了。

 

嗯?王昊转过身去,见白曜隆静静望着他,眼睛里的情绪幽深而难读。

 

炉子上的高压锅突然拔高了声音开始尖啸。

 

白曜隆拔腿就向厨房冲,王昊紧跟其后。白曜隆跑得太急,途中绊了一跤,高压锅的尖叫止住了,代价是白曜隆横卧在地。王昊赶忙蹲身去扶他,却被拉住了胳膊,他一愣,眼前已被白曜隆抬起的手臂挡住了视线。他欲要开口,却猛然怔住。

 

亮闪闪的圆环就挂在白曜隆指尖。

 

万万。白曜隆笑起来,好像乐于见到王昊脸上露出震惊神色。

 

万万。白曜隆又叫一遍他。

 

你跟我结婚吧。

 

炉子的火已经熄了。高压锅还在噗噗作响。雪粒子急急扑打到玻璃上又反弹回去。世界的声音散去了,一切被调成静音,白曜隆的话被放大音量五十倍,在王昊脑海里敲击、震荡,扩散出无数波纹。

 

你就是,许久后王昊开口,觉得喉咙艰涩。找这个去了?

 

对。白曜隆承认,最近不工作了,缺钱花,买不起新的了,所以不敢丢。

 

你在怪我?

 

我不敢怪你。白曜隆凝视他,眼里只有情深意切。但我想以此做借口,让你跟我结婚。

 

王昊也开始笑,却觉得眼眶酸涩:

 

这逻辑不成立啊。

 

那你答应吗?

 

跟你结婚有什么好?

 

跟我结婚没什么好的。白曜隆道,但我会对万万好,只对万万好,比现在对万万你好还要再好一千倍。

 

这样的说法过分平白有力,王昊无法言语。

 

万万你觉得这样算不算好?白曜隆最后问他。

 

王昊看他,看很久很久。

 

最后,他轻轻点头——

 

白曜隆等了这刻有一世纪久,他抓过王昊的右手为他戴上戒指,狠亲了下手背;王昊还头脑昏昏地消化这突来的惊喜,白曜隆已将他一把从地上抱起,托着屁股在原地三百六十度转一圈:

 

万万跟我结婚了!

 

王昊觉得仿佛受辱,掐着白曜隆脸颊:

 

你放我下来!

 

白曜隆的脸突起一块,说话都不拎清:

 

万万你最近游泳了,瘦了,我抱得动,不怕!

 

你放屁!王昊怒道,我向来就瘦!

 

白曜隆一点儿不在乎。王昊说什么就是吧,他想,他向来是对的,以往、现在、将来。

 

他是他人生铁律。

 




八.

“万万,你想啥呢?”白曜隆的声音远远抛来,像声波传递在深海里,将王昊自遥远回忆里拉回现实。

 

他抬头,白曜隆站在巨大的岩石上,俯身朝他递出手来。王昊握住,白曜隆一使力,拉他上去,立上俯瞰峡谷的最高点。

 

王昊不知道纪录片中的大峡谷在哪一个季节。他依稀记得白曜隆讲,东西峡谷风景各异,影片中有草原植被似的低矮木丛,也有异军突起的最高山峰,蓝绿河流环住底部,支流交汇着汩汩流向远方,好像一眼望不到头的玛瑙带。

 

而在冬季,这里有干燥的山谷,每一块岩石纹路各异,风从四面八方而来,每一缕都是不同山谷的气息。

 

他们停停走走。天气寒冻,旅客却不少。国内来的游人多向来也不稀奇,而本地人更愿来山石险峻的户外探险,冒险的血液流在特定种族的血管里,摄影师横躺悬崖边上,在毫无防护措施的状况下举起相机拍摄,不远处更有甚者,迈下悬崖去立在狭窄的岩层边缘上自拍,引得人群阵阵惊呼。

 

白曜隆远远观望,转头对王昊道:

 

“万万,我看他们那么拍贼酷,我也试试这么拍,你说好不?”

 

王昊不可置信:

 

“你不许去!”

 

白曜隆满脸得色:

 

“我知道你不准我去,但听你说出来感觉特别好。”

 

王昊直骂幼稚鬼。

 

 

大峡谷有人造观景台,修在西侧谷壁上,硕大的U型,透明的,站在上面能将整个谷底与四面岩壁一览无余。当然也要花钱,白曜隆VIP做到底,看风景就要看最好的。

 

王昊踩上悬浮空中的玻璃,觉得自己腾空而起。脚下也是透明的,视线可以无碍纵贯几千米,大地上裂开豁口,地壳的动脉清晰可见。远道而来的风携带着地幔的呼吸与地壳的心跳。此刻,太阳恰巧从云层后露头,山谷的半壁被点亮了,光影重叠,明暗交错,大地的褶皱里藏满金子。

 

王昊被这蔚为壮观的景象撼动。他突然觉得眼前一切幻真幻假。多年间,他到过无数地方,行迹遍布寒热带。景象在流走,身边的人却总是固定一个。

 

白曜隆是这样的人,自出生起便享用四面八方无尽爱意,待遇上王昊,又把这些爱毫不保留都给他一个。快乐于他是天性使然,忧虑跟痛苦才是后天习得,而他只在认识王昊之后才掌握这项人类天生的必备技能。

 

王昊有时觉得愧疚,但更多时候是满足。

 

私心是爱一个人时的必修功课。

 

他像是随月相变化的潮汐,涨落听凭王昊情绪圆缺。也像片海,终年温和,阳光充裕,唯一波动是每年都为所爱之人拓宽一点海域。他的心脏像以爱为燃料的永动机器,能借永久不散的热力为他们共处的时光恒温。

 

王昊从来没有这样想感谢白曜隆。

 

他陷在沉思里,突然听见周边一阵骚动。回头去看,却见白曜隆不知何时单膝触地,而所有其他人都向这处看来,有人举着相机,有人开始阵阵欢呼。

 

一瞬间,王昊几乎呼吸停滞。

 

这一切来得太突然。

 

万万,你记得今天是啥日子不?白曜隆望着他,眼睛里全是王昊刚才所相想见的温情。

 

王昊的脑子全然无法运转。

 

他从不刻意记日子。从他与白曜隆在一道的那天起,日日都是节日。

 

记不得也没关系,白曜隆冲他微微笑,深吸一口气,大声道:

 

万万,你愿意跟我结婚不?

 

记忆像被狂风吹动,王昊在一瞬间调动了所有重要回忆在脑海,然后精准降落在某个时光坐标点上。

 

十年前,也是今日,中国,西安,白曜隆与王昊的房子里。白曜隆对他说:

 

万万,你跟我结婚吧。

 

王昊觉得血液跟泪水在身躯里翻滚。

 

他停歇好久。

 

所有人都在等他回应。他终于开口:

 

可是,王昊喃喃,每说一个字,都要控制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。我们已经结婚了啊。

 

可我还想再问你一次啊,万万。白曜隆望他的眼神快乐而炽热。都十年了,你还愿意继续跟我过下去不?你还愿意再跟我结一次婚不?

 

呼声响彻耳畔。千米高空回荡着无数声“marry him”。他们被种种不同肤色的人围在中央,像是舞台中央唯一主角。

 

时光的横截面在王昊面前剖展,每个细节都像光影回溯。白曜隆近在咫尺,脸庞被斜射的阳光晕染,他依旧年轻得不得了,在他眼底,王昊看到从未摇摆的深情。

 

他会对他说愿意。永永远远。

 

我愿意。王昊应答。

 

白曜隆跳起来,重重地拥抱他,亲吻他。他抬起他的手,在他无名指上戴上新的戒指,跟另一个紧挨在一起。

 

他当然不用每隔十年,就用一个新的圆环将他圈得更紧。他们早已经永恒属于彼此。

 

这个比那个贵好多,白曜隆在他耳旁悄声说。还怪我不?

 

王昊不答,摇头。

 

旁边那个从冰岛来的小女孩儿问边上的母亲:

 

“Why can they marry each other?Aren’t they guys?”(为什么他们能结婚?他们不都是男人吗?)

 

她的母亲抱起她来,吻一吻她的侧脸:

 

“That’s because true love conquers all, babe.”(宝贝,因为爱战胜所有。)

 

是,真爱战胜所有。在他们的生命里,这是至高真理。白曜隆爱他,他的爱毫无保留、无懈可击、坚定勇毅,于王昊是天降恩典。

 

他终于掉下泪来。

 

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为他们奉上祝福。

 

他们还有数个十年可以祈盼。另有一个十年在身后,宛如铁壁铜墙,是抵御一切的堡垒。

 

白曜隆握着他的手,从掌心到指尖都暖热。冰凉的圆环被渐渐煨热,碰在一道,只有王昊听得到。


FIN. 




附上两年前拍摄的大峡谷照片:






 @金畵 还是只把窝在怀里玩儿游戏的那幕写进去了,机车场景没有机会写,以后有合适的时机一定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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