匡慈

For your Gold Experience

【百万】百万宝贝

*百万带女儿。女儿是问隔壁弹壳借的


大别扭跟小别扭的故事。



一.

 

王昊被连续不断的门铃声从床上震醒的时候,心想:

 

他一定要在白曜隆的每条裤子上挂上钥匙,这样他就永远不会在出门晨跑忘带钥匙后吵醒他。

 

他踢着裤脚下楼。裤子是白曜隆的睡裤,太长了,走一步,绊一脚。王昊在脑子里想好了教育白曜隆的话,门一开,王昊预备一鼓作气,却把涌到喉咙里的话咽了回去。

 

台阶上站着个小姑娘,齐他腰高,拖着个小行李箱,大眼睛神采奕奕地冲着王昊发光发笑:

 

“万万!”

 

王昊心想:

 

小兔子。

 

刘嘉裕的女儿为什么会站在他家门口?

 

 

 

二.

 

刘嘉裕的女儿不叫小兔子。

 

小兔子是王昊偷偷给起的名字,又偷偷告诉白曜隆。上一回见小兔子在半年前,六岁的小姑娘身材颇有老妈的优势,个头比同龄人高一截,细长的两条腿四处蹦。小兔子长得也不像爸爸,像她妈。王昊跟白曜隆看到长大了的小兔子都松了口气:刘嘉裕真走运。

 

王昊看着小姑娘蹦来跳去,揪两下丁飞耳朵,又去拍两下啊之肚皮。刘嘉裕想抓她,胳膊还没伸出去,小孩儿早跑了。小姑娘谁都不怕,就是有点儿不敢靠近李京泽。李京泽也是个小孩儿,两个小孩儿在一块儿,比的就是谁更凶更刁蛮。

 

王昊看着看着,突然对身边的白曜隆咬耳朵:

 

你看她,像不像只小兔子?

 

白曜隆在满座的饭桌边上嘿嘿嘿地笑出了声。

 

王昊觉得很满意,他终于不用再叫小姑娘的小名了。

 

小兔子的小名叫“百万”,出生当天刘嘉裕亲自拍的板。毕冉一听,苦着脸说太俗啦。可刘嘉裕很坚持。丁飞劝毕冉:算了吧,叫百万多好,多金又富有,她爸爸对女儿的人生期望都寄托其上了,咱们干这行的是不是得讲求真心实感?

 

王昊跟白曜隆在边上听着,觉得有点儿古怪,又没办法说。

 

所以小兔子这名字真好。

 

“万万!你理理我!”

 

王昊一回神,小兔子气咻咻地看他。

 

他走下几级台阶,半蹲在她面前:

 

“你怎么上这儿来了?”

 

“弹壳让我来的,”刘嘉裕不在的时候,小兔子就管他叫“弹壳”,从不管叫爸爸。“他没告诉你吗?”


王昊还没答话,小兔子又接着说:

 

“他跟我妈度假去啦,去两个礼拜。这两个礼拜我就住在这儿。”小兔子看着一脸茫然的王昊露出笑容,两排整齐的小牙齿白闪闪:

 

“万万,你高不高兴?”

 

 

 

三.

 

白曜隆回来的时候,王昊正对着小兔子,一大一小,大眼瞪小眼。门开了,白曜隆走进来,小兔子一见他就蹿起来:

 

“小白!”

 

“小兔子!”白曜隆眉开眼笑,一下子将小姑娘举得老高。“你来啦?”

 

白曜隆喜欢小兔子。跟王昊在一块儿第五年开始,白曜隆就对小孩儿格外感兴趣,对此王昊态度微妙:

 

自己都是个小孩儿呢。

 

小孩儿都爱跟小孩儿凑一起玩儿。

 

小兔子搓白曜隆的脸,揉成圆的,揉成扁的,白曜隆任捏任搓。王昊想,这脸平时可只有他能揉。

 

“你早就知道她要来?”

 

白曜隆把小兔子放下来:

 

“对,壳总早上给我打电话了。”

 

“我以为他会把女儿送丁飞那儿去。”

 

“他才不会把我送去丁飞那儿!”小姑娘在一旁大声插话。

 

“为什么?”白曜隆好奇,“你不是很喜欢他吗?”

 

小兔子立起眉毛,学她爸爸的样子说话:

 

“不能送去老飞那儿!我出门半个月,闺女咋就成单亲了?再不济也得有俩爹,哎,送去老白跟老万那儿,你看咋样媳妇儿?”

 

白曜隆跟王昊面面相觑。

 

学得太像了,就除了那双比她爸爸大得多的扑闪的大眼睛。

 

白曜隆买了早餐,晨练回来的路上买的,油条馄饨豆腐脑:

 

“万万,吃早餐!”又转头对着小兔子:

 

“小兔子,你吃不吃?”

 

小兔子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:

 

“你们老年人吃的早餐不健康,我不吃。”

 

被叫老年人的王昊不乐意了:

 

“那你平时吃什么?”

 

小兔子从沙发上蹦下来,低头翻她带来的小书包,翻出一本小簿子,递给王昊。

 

王昊打开,第一页写了周一到周五早餐吃什么,每天都不同。再往后面翻,还有中餐跟晚餐吃什么。再往后,是今晚听几分钟童话故事集,听哪一本童话故事集。

 

王昊边翻边感叹:

 

“现在的小孩儿都过得这么讲究?”

 

小兔子坐在沙发上晃腿:

 

“现在的老年人小时候都没童年?”

 

白曜隆哈哈大笑。

 

王昊瞪他。没有用,白曜隆笑得更厉害了。

 

 

 

四.

 

临睡前,小兔子把箱子里的娃娃一个个取出来,在床头摆好。王昊看着她摆娃娃,忍不住说:

 

“摆那么整齐有啥意思?它们又不懂你对它好不好。”

 

小兔子看都不看他一眼:

 

“你跟我说这些有啥意思?你又不懂它们到底知不知道我对它们好不好。”她从小箱子里掏出硬壳书来,童话故事精选,递给王昊:

 

“万万,你念,我听。”

 

王昊翻开第一页。第一页是《海的女儿》。王昊想说,太傻了,我才不想念,但一抬眼,看见小姑娘贼亮的眼睛凝望他。

 

他屈服了。

 

煎熬地读了二十分钟,小兔子终于昏昏欲睡。白曜隆这时候走进来,小兔子的眼睛又睁开了。

 

白曜隆走到床前,矮下身,摸摸小姑娘的额头,道:

 

“晚安,宝贝。”

 

小姑娘看着王昊。

 

王昊不知所以然。

 

白曜隆戳一戳他胳膊,悄声提醒:

 

“万万,你也说啊。”

 

王昊“腾”的站起身,两步跨出了卧室。

 

他才不要叫另一个人“宝贝”。

 

 

 

五.

 

王昊想赖床到中午。

 

可梦做了一半的时候,闹铃在床头跳起来,他睁眼,瞪着天花板迷迷瞪瞪一阵想:

 

今天周几?

 

哦,今天周二。

 

他翻个身,床已经凉了,白曜隆躺过的地方皱巴巴一团。王昊侧个身,滚过去半圈,把鼻子埋被子里,使劲儿一吸气——

 

厨房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。白曜隆离开的半边被子上带着残存的气息,王昊的眼皮又开始打架。

 

“咚”的一声,门被掀开了,小兔子窜进来,趴到王昊耳边播报:

 

“万万,万万!起床了!”

 

王昊从床上惊跳起来。

 

 

小兔子坐在高脚凳上吃早餐。周二吃的是巧克力圈泡牛奶,白曜隆跟王昊昨晚跑超市买的。小兔子也跟着去,坐在推车里,指挥两个男人从货架上拿巧克力酱。白曜隆乐呵呵地伸长手臂从货架上够,一罐、两罐、三罐,还想再拿一罐,王昊阻止道:

 

“吃那么多巧克力,又胖又坏牙齿。”

 

白曜隆好像听到王昊在教育自己,从命令的语调到严肃的脸孔。悬在半空的巧克力酱又被往货架上送,小兔子从车里一跃而起,眼睛瞪得滚圆:

 

“万万,你爱不爱我?”

 

 王昊一眼识破阴谋诡计:

 

“小孩儿不要随便说啥爱不爱。”

 

小姑娘哼一声。又转过头去,质问白曜隆:

 

“小白,你爱不爱我?”

 

白曜隆像被冲昏了头,点头如捣蒜:

 

“爱,爱。”

 

“爱一个人就要答应他所有的要求,是不是?”小兔子叉腰,有人好奇地向这边看。

 

王昊想说“不是”,但白曜隆抢先一步答:

 

“是,是。”

 

“你给不给我买巧克力?”

 

白曜隆笑没了眼睛:

 

“买,买。”

 

小兔子跟一车的巧克力、巧克力圈和巧克力酱满载而归。对着王昊骄傲地像是长出了尾巴,小兔子变成了小孔雀。

 

 

小兔子把凳子腿踢得啪嗒响。她吃早饭的时候,王昊跟白曜隆两人一左一右,给她扎小辫儿。

 

王昊起初不大乐意:

 

“你在家里,也要你爸妈一起给你扎?”

 

小姑娘说:

 

“我爸不会,我妈给我扎。”

 

“那为啥要小白跟我一起给你扎?”

 

小姑娘不屑地瞥他:

 

“你俩都不会,那就比比赛,看谁扎的小辫儿好。”

王昊想反驳,又找不到反驳的话。老老实实撑着皮筋扎右边的辫子。白曜隆太高了,找了条凳子坐下扎,王昊猫着腰,十根手指磕磕绊绊。

 

扎完了,小兔子伸着脖子去照摆在桌上的小镜子。

 

“右边太高啦。”她看一眼镜子,把脖子缩回来,“重新扎一扎吧。”

 

“凭啥是我重新扎?”王昊觉得自己被针对。

 

小兔子把右边的小辫儿翻过来给他看:

 

“你绑反啦。”

 

王昊想开口再说点什么,白曜隆已经跑到这边来:

 

“我扎我扎。”

 

王昊看着白曜隆把他扎完的辫子又打散,细细分成三股,一边缠一圈,一边再缠一圈。缠到尾巴上,拿皮筋捆实。

 

白曜隆再把镜子端给小姑娘看。

 

小兔子举着镜子,左看看,右看看。然后她放下镜子,站在高脚凳上搂着白曜隆的脖子,荡秋千似的荡下来:

 

“咱们上学去!”

 

王昊在一边看着,突然心里灰溜溜:

 

白曜隆的脖子,原来还能给其他人搂啊。

 

小姑娘在幼儿园跟两个人说再见。白曜隆蹲下来,小兔子在他脸上“吧”的亲一口,又对王昊挥一挥手,转眼蹦得不见影踪。

 

王昊更低落了:

 

跟白曜隆一比,他怎么就这么不受小孩儿待见?

 

“万万,咱回家!”白曜隆去拉他的手,笑得浑身舒畅,像被春风吻了脸颊。

 

一路上,王昊左思右想,想不清自己究竟生了谁的气。

 

“你咋还会扎小辫儿啊?”车开到半路上,王昊终于忍不住提问。

 

“那贼简单啦,还要学啊?”白曜隆一打方向盘,露过一家早点摊,“万万,粢饭团,吃不吃?”

 

吃个屁。王昊彻底闭上嘴不说话了。

 

 

 

六.

 

幼儿园要开家长会。

 

“你们俩都要去。”小兔子说,捏着遥控器坐在沙发上,目不转睛看屏幕。

 

“为啥两个人都去?”王昊横在沙发上敲键盘,“你是不是犯老多错了,一个家长听老师骂都听不过来?”

 

小孩儿看他一眼:

 

“因为爸爸妈妈都一块儿去,所以万万跟小白也要一块儿去。”

 

“你爸你妈结婚了,”王昊把电脑挪开,认真解释给她听,“夫妇才一起去参加小孩儿的家长会。”

 

小兔子把电视音量调小,转过头来,板着脸发问:

 

“你跟小白是夫妇吗?”

 

“我跟他不是。”王昊立刻否认。

 

“对,”小兔子点头,“你们是对方的‘宝贝’。这就是为什么你不肯叫我‘宝贝’,我说得对不对?”

 

王昊从长沙发上摔下来,挣扎着爬起来,试图去跟小孩儿说理。

 

小兔子把电视音量又调大:

 

“你别吵着我看电视。”

 

王昊在衣柜前挑挑拣拣。他翻来覆去就那些款式的衣服,宽松舒适是第一要义,当然,还得酷。他拿不准的是究竟要不要戴上口罩和帽子。

 

“你说咱要不要戴个口罩啥的挡挡脸?”王昊纠结了老半天,最后还得求助另一位家长。

 

小白摸下巴:

 

“我觉着,万万你戴了帽子口罩,比不戴帽子口罩还好认。所以咱就别戴了吧,正正常常去就行。”

 

王昊觉得有道理。开个家长会,也不是做贼,幼儿园里没有新闻记者,不心虚。

 

正正常常的两位家长去了幼儿园。一进门,几十双眼睛齐齐射来。

 

然后——

 

窃窃私语声。

 

咔嚓咔擦的拍照声。

 

当妈的在拍,当爸的也在拍。

 

红花会的受众群体囊括各个领域,跟性别毫无关系。这群家长大多都是两个人的同龄人,年龄差上下不到三岁,早年亲眼见证了他们一路走红。

 

声势愈演愈烈的时候,有年轻妈妈凑过来问白曜隆:

 

“小白,你结没结婚啊?”

 

小兔子忍无可忍,一对兔子耳朵都红了,狠狠拍桌子:

 

“结没结婚你们心里没点儿数吗?!”所有人都停下来看她。

 

“都闭嘴!不准跟我爸爸们说话!”

 

所有人都住了口。

 

这种沉默一直延续到家长会结束后。

 

 

 

七.


王昊以为这辈子他只会踏进幼儿园大门一步。所以当接到来自幼儿园的电话时,他难以不感到震惊。

 

更震惊的是当他看见办公桌上一摞白曜隆的签名照的时候。

 

“她在班里卖签名照给其他小朋友,”老师对王昊说,原来是很严重的事,但她看上去不正常地温柔,对着王昊眨眼的频率也很不正常。“她是不是零花钱不够?”

 

王昊转头问站在一边的小兔子:

 

“你爸爸没给你零花钱?”

 

小兔子神色鄙夷:

 

“我不要他给的钱。”

 

“那,”王昊决心搞清楚关键问题,“你哪里来的这么多照片?”

 

“我跟小白玩儿石头剪子布,他输一局,就得签一个名,”小兔子回答,“他输了二十几局。”

 

王昊在心里暗暗骂白曜隆是笨蛋:

 

“你把钱还给其他小朋友。”

 

“这就是所有了。”小兔子指一指桌上那堆钞票,对一个六岁小孩儿来说简直堪称巨款。她伸手去够那叠被没收来的签名照,但被那个年轻的女老师制止了。

 

“你干嘛?”小兔子冷冰冰地瞪着她,“你又不喜欢他!”

 

 

 

八.

走出幼儿园大门的王昊心里有点儿五味杂陈。年轻女老师建议王昊把小孩儿带回家反省反省,做做思想教育工作。

 

王昊拉着小兔子,小兔一路上嘟嘟囔囔。王昊突然有点生气,那种管不好自己的女儿的颓丧跟失败感:

 

“你说的什么?说大声点让我也听见。”

 

“我说我运气真差!”小姑娘踹掉马路中央一颗小石子,石子翻滚出去好远,“如果是你的照片,老师就不叫家长啦!她喜欢的是你。”又哼一声,“现在好了,她又有理由批评我,又有理由看到你!”

 

好,根本毫无悔过之心。王昊决定换个切口突进:

 

“你以后不能再赚班里其他小朋友的钱了,知道不?”

 

“那不是他们的钱,是他们爸爸妈妈的钱。”

 

“爸爸妈妈给的钱,那就是他们的钱。”

 

“你为什么不能夸夸我?他们拿爸爸妈妈给的钱,我能自己赚到钱。”

 

王昊语塞。只得再转移话题:

 

“你也不要再跟其他小朋友们说,你有两个爸爸。”

 

“但是我爸爸妈妈现在出去了,你跟小白是我的代理家长。我问了老师,代理家长的意思是不是我暂时的爸爸妈妈?她说是!可你跟小白都是男人,那就只能两个爸爸。”

 

“那你以后也别老在班里说‘你心里没点儿数’这句话。”

 

“为什么?”小兔子终于停下脚步,抬起头来,“为什么不能说?我听他们的爸爸妈妈也这么说。你能不能别老让我不准干这个、不准干那个?小白就从来不这么说。”说完一撇王昊的手,独自飞快地蹦到老远的地方去了。

 

王昊在原地愣了会儿。然后提腿往马路对面的公交车站飞奔过去:

 

“你等一等!”

 

小兔子不等他,腿一蹬,蹬上刚来的公交车,钻没了影儿。

 

王昊只能赶下一班公车。赶上了,赶到家,呼哧呼哧跑上台阶,一推门,小兔子坐在沙发里,舒舒服服地抱着冰淇淋桶,边上坐着白曜隆。

 

“你回家了?”这话问的是白曜隆。

 

“小兔子打电话给我,让我去接一接她,”白曜隆道,“万万,不是你陪她去的学校吗?”

 

“我以为她坐公交车自己回来的。”王昊盯着沙发上的小孩儿,对方回视他,挖了一大勺冰淇淋塞进嘴里,大眼睛毫无悔意。

 

“不对,”白曜隆摇摇头,“我到的时候她就站在路边等我。”

 

哦。那就是坐了一站路跳下来,再给白曜隆拨的电话。

 

狐狸的女儿怎么能单纯是只兔子呢。

 

王昊想问问冰淇淋是不是白曜隆给买的,但小兔子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来了。

 

所以他闭了嘴。

 

 

小兔子今晚不要王昊进门。放了白曜隆进去,躺在床上听了二十分钟童书。

 

白曜隆出来了,王昊放下手机,他今晚玩儿游戏总在输,一路心不在焉。

 

“她睡没睡?”王昊低声问。

 

“睡啦睡啦。”白曜隆走过来搂他的腰,脑袋搁在肩膀上,鼻子埋进脖子里,吸口气,又亲两下,“万万你真好。”

 

“好什么?”王昊怔怔。

 

白曜隆抬起脸来看着他,眼珠子晶亮:

 

“你关心小兔子啊。”

 

可她嫌我烦呢。王昊在心里低低想。

 

卧室的门偷偷开启一道缝。一双眼睛眨了两下。门又悄悄关上了。

 

王昊装作没看到。

 

 

 

九.

 

第二天晚上,王昊琢磨了好久,还是拿起电话,拨了一个国际长途给刘嘉裕。

 

刘嘉裕那儿是白天,岛上,风声水声呼呼作响。

 

“我问个问题,”王昊长驱直入,“小兔子为什么不喜欢我?”

 

“你说啥?”刘嘉裕的声音被水声轰轰冲散,风声又刮跑了王昊的声音,他冲着听筒直吼,“小兔子?”

 

“百万,”王昊纠正错误,把手机拿远了点儿,“她为什么总是老大不高兴的?”

 

“你没毛病吧!”刘嘉裕继续直着嗓子,“她最喜欢的就是你!”

 

“我没毛病!”王昊的嗓门也提高了,白曜隆在一边竖着手指“嘘”他,他又把嗓子压低了。“她贼不待见我。”

 

“真的,她最喜欢你!从小听的最多的都是你的歌!”

 

王昊沉默了一阵。心里判别这些话的真实性。

 

刘嘉裕接着说:

 

“你是不是没满足她的要求?”

 

“你满足她每个要求,她一定就不闹了。”

 

 

 

十.

 

王昊敲了敲门。

 

里面答:

 

“进来。”

 

王昊推开门,小兔子坐在床头翻一本书,他走进来,飞快抬头瞄一眼,又垂下眼帘去。

王昊试探性地往床沿上坐一坐。

 

又试探性地往里挪一挪。

 

小孩儿把书“哗”的掀一页过去。

 

王昊需要酝酿酝酿。句子在脑海里组织起来,又拆掉。想来想去,想不出怎么起头。

 

这跟地下battle完全不是一回事儿啊。

 

王昊叹气,一不小心叹出了声。抬头的空档,小兔子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。

 

王昊舌头一滞,更不知道要说啥。

 

小姑娘把书一关,鼻子里哼气,有点儿不耐烦,但眼底藏着得意:“万万有啥事儿?”

 

哟,这姿势是要谈判。

 

王昊顺驴下坡,也摆出认真对待的架势:

 

“刘百万同学,我想问问你。要咋样你才乐意跟我说话?”

 

王昊语气放得很诚恳。但他话音刚落,小兔子又把书打开了,脑袋一垂,像根本听不到他说的话。

 

王昊有点儿急,伸手去抽那本书,小姑娘抱紧了硬壳封面不撒手:

 

“放开!放开!”

 

“你不说话,就不让看!”王昊也牛脾气上犯。

 

小兔子也急,但她不能真的咬王昊,只能摇他的手臂让他松手,边摇边喊:

 

“我要的东西你又不肯给我!”

 

“你要啥我都给得起!”王昊死不松手。

 

小兔子停下,将信将疑:

 

“真的?”

 

“真的!”

 

“那,”圆溜溜的眼睛滴溜溜地转,“我要小白,你给不给?”

 

王昊张着嘴愣了神。

 

就趁那一下,小兔子把书往后一夺,大叫:

 

“就知道你不肯给!小气鬼!”

 

百口莫辩。

 

小兔子把抢回来的书压在枕头下,拉起被子往头上一扯,脑袋捂在下面闷闷响:

 

“我睡了!你快出去!”

 

王昊看着被子里隆起的小小一团,站起身来。

 

走到门口,床上的小孩儿从被子里钻出头,露一双眼睛:

 

“小气鬼,我还没原谅你!”

 

王昊使劲儿把门给带上了。

 

 

王昊一回头,迎面撞上白曜隆。

 

白曜隆站那儿显然不止一两分钟。有点儿尴尬,摸摸眉毛又挠挠鼻子。最后还是没忍住:

 

“万万,你俩吵啥呢?”

 

王昊把他手里的杯子拿过来,一口气喝半杯:

 

“吵啥你能没听见啊?还不够大声?”

 

白曜隆若有所思:

 

“听见小兔子叫你小气鬼。”

 

王昊不讲话。

 

白曜隆心觉王昊理亏。放软了语调,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:

 

“万万,她要啥,你就给呗。你又不是小孩儿。再说,要啥咱给不起啊……”

 

王昊不耐烦:

 

“那也不能把你送给她!”

 

白曜隆眨眨眼,又眨眨眼。上前一步把沉着脸的王昊摁怀里,嘿嘿直笑。

 

“就知道你舍不得我!”一双手伺机从头捏到腰。

 

王昊掐他搂在腰上的手:

 

“松开,想勒死我?”

 

根本没用,一颗脑袋拱来拱去:

 

“我也舍不得你!”

 

 

 

十一.

 

白曜隆跟王昊坐在床头想,想怎么教育孩子。

 

想到第五分钟,两个人都觉得荒谬,在沉默里默契回头,看彼此一眼。

 

“咱们有啥资格管教孩子?”王昊问。

 

白曜隆摇头:

 

“咱们没资格管教孩子。”

 

谁小的时候都没让家里省心。

 

“咱们只需要让孩子高兴就成了。”王昊又道。

 

“咱们只需要让孩子高兴就成了。”白曜隆跟腔。

 

“所以咱们怎么办?”王昊问。

 

“怎么办?”白曜隆愣头愣脑。

 

王昊有些许薄怒,伸腿在被窝里踹一脚白曜隆,“问你!”

 

白曜隆有点儿疼,有点儿委屈。翻着眼睛想半天:

 

“万万,你看去游乐园咋样?”

 

“就去游乐园。”

 

 

 

十二.

 

这个世上没有哪个小孩儿不喜欢游乐园。

 

小兔子撒腿在园里疯跑,转到这儿,转到那儿,哪儿人多就往哪儿钻,哪儿太阳大就朝哪儿窜。跑的时候,风把两条小辫儿拉起来,她往上跳,辫子落下来,拍她的肩膀。风跟阳光都在她肩上一蹦一蹦。

 

白曜隆给她举着冰淇淋。小姑娘见了过山车就忘了冰淇淋,拉着王昊:

 

“万万,你陪我坐!”

 

白曜隆伸手去拦,甜筒流下的汁液滴滴答答黏一手:

 

“我陪!”

 

小兔子嫌弃地往后缩,一扯王昊衣袖:

 

“万万!你陪!”

 

王昊道:

 

“行,我陪。”

 

坐完过山车,一整支甜筒化得干干净净。白曜隆问:

 

“还要不要买新的给你?”小兔子却拽着王昊使劲儿朝海盗船跑。

 

白曜隆跟在兔子尾巴后边,把整个园子跑了一个遍。跑到最后,他终于恍悟:

 

小姑娘还没消完气儿呢,想让万万把她哄高兴了。

 

太阳快下山的时候,还剩下个水上项目没能玩上。工作人员在旁边喊:

 

“想上的赶紧了啊!最后一趟!”

 

王昊低头主动问:

 

“还想不想玩儿?”

 

小兔子用力点头。

 

白曜隆不太赞同:

 

“玩儿那个浇得一身湿……”

 

王昊比个手势,叫他别出声。

 

白曜隆懂他的意思,他叫他别担心。

 

他真没让白曜隆但心。小兔子从水上乐园蹦回陆地上,浑身干干燥燥,只有头发角湿了一小撮。代价是王昊从头湿到脚,湿透了。

 

白曜隆看着都冷,可王昊却一点都不在乎,牵着小手问小兔子:

 

“咱们能回家了吗?”

 

 

白曜隆去开车。王昊在车里用毛巾把小兔子沾了水的鬓角擦干,拿了后座的外套给她披上。

 

引擎轰轰地发动起来。

 

“开音乐!”小兔子在后座喊。

 

王昊打开音响,音响里放的是红花会。两年前的歌,那一年他和白曜隆一起买了第二套房子,一起写了第二首歌藏进专辑里。

 

咆哮的马达声应和着鼓点,风在耳边一个劲儿猛刮。半路上遇上一个隧道,小兔子跳起来,站到车座上,两条胳膊伸出敞篷,摇臂高呼:

 

“前进!前进!”

 

 

开到家门口时,王昊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吹干了七八成。白曜隆去看后座的小兔子:

 

“小兔子?”

 

小兔子在车座上打个滚,嘟哝几声,把王昊的外套裹得更紧了点儿。

 

白曜隆把小兔子抱到床上,王昊替她把被角掖到脖子下。小兔子梦里咂咂嘴:

 

“万万。”

 

王昊一下子笑出声来,笑了一半,一个喷嚏狠狠往外跑:

 

“阿嚏!”王昊说。

 

白曜隆从床边蹦起来,扯着王昊往浴室冲:

 

“万万,快去洗个热水澡!”

 

洗完热水澡出来的王昊还是觉得冷。裹了层棉被,蜷在白曜隆怀里瑟瑟抖。

 

 

 

十三.

 

王昊送小兔子去上学。

 

今天的阳光挺好,好得过了头,王昊看着马路,觉得幼儿园门口那棵树摇一摇,变成了两棵。走到大门前,小兔子说:

 

“万万再见!”

 

王昊回答她:

 

“小兔子再……阿嚏!”

 

小兔子想抱抱他。王昊把她往门里一推:

 

“迟到了!快跑!”说完逃也似的朝着座驾奔去。

 

小兔子在后边直跺脚:

 

“万万你别跑!”

 

王昊带着喷嚏逃了。

 

一回家,王昊立马发起烧来。白曜隆晚上回到家,发现迷迷糊糊的王昊神志不清地躺在床上,整个人在被子里裹成了木乃伊。

 

白曜隆忙到半夜,喂药,递水,搂着王昊滚烫的脑袋唉声叹气。

 

王昊问:

 

“小兔子睡着没?”

 

白曜隆拿额头抵着他额头,烧还是不退:

 

“你管着你自己吧,万万。”

 

“你离我远点儿,别跟着染了。你要再生病,小兔子就真没爹没娘了。”

 

白曜隆看上去有点儿生气,低头狠狠亲两下那张喋喋不休的嘴:

 

“传染就传染。万万你啥时候关心小兔子比关心我都多?”

 

王昊听完这话就笑了:

 

“这话是不是应该我来说?谁更喜欢小兔子?”

 

白曜隆气哼哼:

 

“我不知道。但最喜欢你的一定是我。我也一定最喜欢你。谁都别跟我争。”

 

房门悄悄被推开一个缝。小脑袋探进来。

 

听到响动的白曜隆回头查看:

 

“小兔子?”他惊道,“你还没睡着?”

 

小姑娘赤着脚走进来,把房门在身后合上。她的胳膊下夹了本硬壳书:

 

“我来看看万万好没好。”声音听起来低低的,一点也没有平时嚣张跋扈的小模样。

 

王昊费劲儿从床上坐起来:

 

“小兔子,我明天就好了。你现在去睡觉,行不行?你明天还要去幼儿园。”

 

“我明天不要去幼儿园。”

 

“你咋还能不上学呢?你明天必须得去幼儿园。”发话的是白曜隆。

 

“我明天不去幼儿园!”小兔子突然变大声了,“幼儿园的小朋友都很笨。”

 

王昊哗地笑出来,笑了两下又开始吭哧吭哧直咳嗽。

 

小兔子一下子不敢说话了。

 

“我……我来给万万念故事,”过了会儿,她开口轻轻说,“我生病的时候,我妈妈也念故事给我听。听完了,就不难受了。”

 

白曜隆想制止,但被王昊按住了动作。

 

“你念吧。”王昊说,示意小兔子坐到边上来。

 

小兔子坐在床边念故事,王昊认真地听。他一面听,一面在心里想,原来全世界的小孩儿,小的时候听的就是这些故事,一代传一代。他现在躺在床上听小兔子给他念,就跟补习晚到二十几年的童年似的。

 

开始小兔子念得挺投入,到后来就变得不太专注。读几行,就抬起视线瞄几眼王昊。

 

王昊转头过去看着她。

 

念到莴苣公主把长发从窗口放下去,当成梯子让王子爬上来的时候,小兔子的声音开始渐渐小下去,一抽一噎的声音悄悄浮上来。

 

王昊伸出手去摸摸小姑娘的脑袋,起了皮的嘴唇开合:

 

“百万,”他说。

 

剩下的话没能讲出来,嗓子太疼了,王昊想,就像拿烤熟的刀子刮过似的。但边上的白曜隆看出来了,王昊用口型说的俩字:

 

宝贝。

 

他说。

 

小兔子哇哇大哭。

 

边哭边搂着王昊的脖子:

 

万万对不起。

 

我再也不生你的气了。

 

你快点儿好吧。好不好?

 

 

 

十四.

 

两周的日子还剩下一周,一周的日子每一天都过得飞快。

 

刘嘉裕从没见女儿那么开心过。走进门的时候,小姑娘坐在地板上,面前的乐高积木叠得老高。王昊跟白曜隆在散落的积木堆里翻翻找找,因为哪里该拼上哪一块争论不休。看见刘嘉裕,小姑娘扬起手里的乐高:

 

“爸爸!”

 

刘嘉裕蹲下身一把抱起冲过来的女儿在怀里,拨拨她垂在肩头的小辫儿:

 

“这你自己扎的?”

 

“不!”小姑娘特骄傲地朝坐在不远处争论的两个人一扬下巴,“万万跟小白给我扎的!”

 

刘嘉裕挺意外:

 

“哦。”

 

 

 

十五.

 

小兔子不愿意走。央求她爸爸:

 

爸爸,我就再住一天,就一天,行不行?

 

刘嘉裕说:那就再一天,后天一定得回去。

 

刘嘉裕一走,小兔子就从门口飞快地蹦向里屋,边跑边叫:

 

弹壳走啦!他答应我再住一天了!

 

王昊跟白曜隆异口同音:

 

弹什么壳!叫爸爸!

 

小兔子撇嘴:

 

弹壳弹壳弹壳弹壳!

 

 

最后小兔子还是多住了不止一天。到了第三天,刘嘉裕搬了杀手锏,把自家媳妇儿叫到白曜隆跟王昊家坐着。兔子妈妈在客厅里喊:

 

宝贝儿,乖,妈妈接你回家了。

 

白曜隆跟王昊在房间里给小兔子收拾行李。王昊把床头的娃娃一个一个收好,整整齐齐摆进小兔子的行李箱里。白曜隆出去了,进来的时候手里提了一个毛绒绒的玩具兔子。小兔子一转身,看见一只兔子冲自己笑,眯起眼睛的样子跟白曜隆一模一样。刚刚还在哭的小姑娘立马笑了。

 

刘嘉裕抱着女儿站在台阶上,让她跟屋里的人说再见。小兔子咬着指甲不说话,兔子眼睛红红的。

 

王昊犹豫来又犹豫去,最后开了口:

 

“要是百万这么不想走,多住两天其实也不麻烦。”

 

刘嘉裕很坚决:

 

“不行,她今天必须得走。”

 

不走还得了?不走你俩就得拐孩子了。刘嘉裕心里补上一句。

 

小兔子突然锤她爹的肩膀:

 

“放我下来一下!”

 

刘嘉裕不撒手:

 

“放了你就跑了!”

 

“我不跑!”

 

“你保证?”

 

“我保证!”

 

刘嘉裕把小兔子放在地上,小兔子两下跑向白曜隆,白曜隆俯身把她搂怀里,小兔子在他脸上亲一口:

 

“小白再见!”

 

小兔子转过头来看王昊。王昊不知所措。

 

“万万,你太高啦。”小兔子说。

 

王昊蹲下身来。他想听听小兔子要跟他说什么。

 

小兔子搂住他的脖子,在他的右脸颊上吻一下,再在左脸颊上吻一下。然后趴在王昊耳边:

 

“万万,”她小小声说,语气很严肃,热气吹得王昊耳朵痒痒的。“我爱你!”

 

 

 

十六.

 

“小兔子说她爱你啦?”白曜隆从椅子上跳起来。

 

王昊莫名其妙,这反应也太激烈了。随后他想起来,白曜隆有多么喜欢小兔子,也就在心里理解了几分。

 

小兔子当然可爱。但那是别人家的女儿。对别人家女儿起心思,是会被刘嘉裕揍的。

 

但他跟白曜隆永远没办法有个自己的女儿。想到这儿,王昊愈加能够理解白曜隆的低落,走过去,把手臂搁在他肩膀上以示安慰。

 

过了会儿,白曜隆抬头看他:

 

“万万……”

 

王昊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来抚慰白曜隆受打击的心灵。

 

“你会不会爱她多过我啊?”

 

王昊愣了。这完全不是他设想的问题。

 

愣了好久,白曜隆的脸都开始垮塌,王昊回神,一手去拧近在咫尺的耳朵:

 

“你该不是个白痴吧?”

 

白曜隆的脸又明亮起来,一把搂住他的腰不松手:

 

“太好了万万,我担心了一礼拜!”

 

王昊觉得白曜隆真讨人嫌弃。可还是把手放在圆寸后面摸了摸:

 

“我也担心。担心你太想要个女儿。现在好了,百万就是咱们大家的宝贝。”

 

白曜隆抬头看他,突然笑得阳光灿烂:

 

“可就算没有小兔子,我也有我的百万宝贝。”

 

王昊困惑:

 

“哪儿呢,我怎么不知道?”

 

白曜隆站起来,亲亲他的脸。透亮的眼睛能把王昊看穿:

 

“这儿呢。就这宝贝,给我一百万,我也不换。”

 

FIN.




前阵子太想写他俩带孩子的故事了,这次一口气把想写的全写了,真畅快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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