匡慈

For your Gold Experience

【百万】以我之名

*警校/卧底AU


太长了,还得分一分。


一.

 白曜隆还记得第一次遇见王昊的情形。

 

天气渐热的时候,下了一场雨。雷声在头上隆隆地响,像随时要再落下雨来,空气里泛着潮躁气息。

 

他从宿舍里急匆匆跑出来,跑过林荫道时,一阵风吹来,挂在树梢上的水滴噼里啪啦往下掉。跑进体育场的时候,白曜隆的衣服黏在了背脊上,场馆里热闹得很,他猫着腰往人群里钻,还差一步时,教警体课的老徐就像背后长了眼,一声爆喝炸在头顶:

 

“白曜隆!俯卧撑二十个!”

 

所有人都朝着门口看过来。白曜隆本来要跑进队列,接到号令,往边上一拐,膝盖一蹲,一秒不歇开始体罚。吭哧吭哧做完二十个,一抬头,才发现老徐边上站了个人。

 

丁飞。刑侦大队队长丁飞。

 

“白曜隆,归队!”老徐喊。

 

白曜隆归队。肘子偷偷扎边上的毕冉,腹语道:

 

“刑侦队大队长来做什么?”

 

“不清楚,听说是上头来考核。”毕冉悄悄答。

 

“考的什么?”

 

“近身格斗。”毕冉咽了咽口水。“看见丁大队长边上那人了吗?刚跟他近身格斗的人,上去三个,输了三个。没赢过。”

 

白曜隆移了移目光。他这才发现,丁飞边上还站着一个人,年轻人,一身黑,沉寂得像潭不起波澜的湖水,难怪刚才都没注意到。

 

白曜隆掀起眼皮,偷偷朝周围扫视一圈,众同学眼中满是钦敬。除了钦敬……还有畏惧。

 

白曜隆的识别情绪的嗅觉比鼻子灵敏。

 

“真有那么厉害?”

 

“真的,”毕冉压低嗓子,“我没见过那么能打的,怕是能跟特警专业那帮人较量较量。”

 

 白曜隆想把年轻人再仔细瞧一瞧时,老徐发话了:

 

“怎么样,还有没有同学想试试?”

 

人群一下子躁动起来。中间夹杂着克制不住的“嘶嘶”声,显然是憋了好久憋不住了,白曜隆对这声音熟悉得很,那是挨过揍后的疼痛后遗症。

 

看样子有人被揍得不轻。

 

“老师,我能选一个吗?”那年轻人突然开口。

 

原来他会说话呢。白曜隆心想。老徐大手一挥:

 

“你选!”

 

人堆里顿时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痛苦低呼,散发着怯意跟惧意。好多人都把脑袋低下去了。

 

白曜隆心里觉得不屑。大家都把脑袋低下去,他就偏要把脑袋昂起来——抬着头,伸长脖子转过来又转过去。还没转几下就对上一双四处逡巡的大眼睛,这会儿白曜隆看清这家伙长什么样儿了,别说这人个子不高,长得倒是挺清秀,普通学员挺挫的平头,搁他头上意外挺好看。

 

然后他看见对方微微一笑。下巴朝着自己一扬:

 

“就他吧。”

 

老徐吼:

 

“白曜隆,出列!”

 

白曜隆还跟那双眼睛胶着在一起难舍难分,被这声吼唤得回了魂:

 

“老师,我这刚做了二十个俯卧撑呢,不太公平吧?”

 

老徐瞪眼睛:

 

“迟到了还这么多废话!”

 

人群里传出哄笑声。白曜隆一条腿往前“刷”一迈:

 

“上就上!”

 

他跨前两步,站定打量面前的人。距离近了,看得更清晰了:

 

白曜隆没见过这么黑、这么亮的眼珠子,黑漆漆跟晴朗的夜空一样。干警察的不少,但真正对得起这个称号,眼明心亮的,他见的还真不多。

 

“你准备好了吗?”对方开口问他,倒是很有风度。考核的内容是匕首攻防,攻易守难,白曜隆现在是攻方,塑料匕首在指间耍了两圈,嘿嘿一笑,嘴巴开合:

 

“我……”

 

话未完,猝不及防提着匕首猛然出击。

 

白曜隆这招有点儿贱,对方还等着倾听他的壮志豪言,他倒先出手了,战役还没开始就虚晃一招,鸡贼。但对方并不上套,出招那一秒便已经闻风先动,向后一躲,白曜隆刺出去的一刀成了废招。

 

向后的那一下,敌方空门大露,白曜隆借机上前,冲着小腹直刺而去。可对面早已看破了他的意图,抬腿一个侧踢,没踢到白曜隆手上,但令他本能向后一晃,晃完才发现居然被假动作戏耍了。

 

有人在下面叫好。

 

白曜隆起了好胜心。格斗不是他最拿手的绝活,但在系里乃至校中也算得上翘楚,轻易认输他绝不甘心。暗吸一口气,白曜隆连连出招,刺、削、扎连番上阵,动作真假交替叫人应接不暇,一时间对方被逼得步步倒退。白曜隆再做一个假动作,匕首直奔肩胛而去,对方伸出手臂一挡,他瞅准时机,刀锋一转,直刺胸口。眼看就要刺中,对面闪身一避,快得幽灵一般,躲开了。

 

白曜隆等的就是这一刻。趁着对手重心不稳之时,一矮身,快如鬼魅的一记扫腿——

 

下一秒,两人双双倒地,白曜隆在上,一手提着对方后领,另一只手上,匕首直逼裸露的咽喉。

 

再后一秒,他对上了那双眼睛。

 

白曜隆凝视那双眼睛。黑白分明,沉而幽静,里面有深不可测的秘密。他望着它们,突然出了窍——只有一秒,可就在半秒间,身下的人闪电般动了,手肘前移,一把推掉了白曜隆手中匕首,再回神时,白曜隆觉察自己被人翻身压在胯下,匕首紧紧抵着喉咙。

 

黑白分明的眼睛居高临下看着他。只不过这回颠倒了上下。

 

情势发生了惊天的逆转,就在这短短瞬息之间。

 

不明所以的学生们被这突如其来的翻转唬得面面相觑。直到两人从地上爬起来,才爆发出阵阵掌声。

 

“牛逼!”

 

“怎么做到的啊?这反应也忒快了!”

 

“就是,我看小白都快赢了……”

 

老徐倒很满意,仿佛这就是他想要的后果。待所有人原地归位,他带头鼓掌:

 

“让我们感谢丁大队长跟09届刑侦系优秀学员王昊!”

 

话音一落,掌声变成了惊呼。

 

“是09届的那个王昊!”

 

“我说怎么这么眼熟,原来在宣传册上见过啊!”

 

“哎哟,风云学长啊,我觉得我输得不冤,老脸算是捡回来了……”

 

白曜隆一愣,诧异地投过目光去……难怪。为什么这么强,一切突然有了极为合理的解释。

 

王昊高白曜隆四届,毕业那年白曜隆刚好入警校,尽管无幸得见,但不妨碍他的大名作为榜样与标杆在校内流传。他是老师们口中“十年出一个的极为优秀的学员代表”,跟09届另一个并驾齐驱的优秀学员李京泽合称刑侦系双子星。

 

至此,白曜隆心里隐隐明白了几分。这根本不是什么考核,上头不会兴师动众到让刑侦队长来检阅一个班的格斗水平。八成是组织想直接选拔毕业学员去一线,这种手段贯而有之,如无意外,接下去应该还有其他突袭“测验”。

 

白曜隆的老爹当年逼着他进了警校,待他快毕业时却又突然反悔,死活不让他干刑警,为此白曜隆没少跟老头子对着干。临近毕业,上面有人来毕业生里遴选好苗子直接入队,这对他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。只是他没想到,这机会来得这么快而突然,丁飞出现在老徐的课上,就跟天降神兵似的。可惜他输了这场格斗,于是一切又都显得不那么清晰起来。

 

他应该觉得遗憾,毕竟这样的机会很难寻。可白曜隆心里偏偏一点不觉得失落:回味刚才的搏斗,他满脑子都是那张年轻的脸,那双黑亮的眸子居高临下,俯视他。

 

王昊没说话,可那双眼睛说了,看着白曜隆,灼灼地闪光:

 

我专治不服管教的人。

 

又大又亮的眼睛,瞪着白曜隆,像要把他看穿,可又叫人咂摸不出凶劲儿来,倒是有股执拗的温柔。白曜隆回味着,兀自“呲呲”笑出了声。

 

“笑什么!”

 

老徐怒道。

 

“报告,没笑什么!”

 

“我说你了吗!”

 

全班哄笑。

 

在一片笑声里,白曜隆找到了王昊。他站在丁飞身边,微微弯起了嘴角。他笑,无声地,一双眼睛却定定望着事件的中心主角。

 

白曜隆的心跳快了两下。他突然局促起来,收敛了傻兮兮的表情。

 

那天,白曜隆走出体育场的时候,头顶上的雷声又隆隆地滚动起来——

 

就像滚在他心上,底下有东西在破土发芽。

 

 

二.

 白局长不乐意自己儿子从事警察工作,这是公开的秘密。

 

白局长当年逼着白曜隆去警校,高三的操场上白曜隆天天跑二十圈,起初跑到吐胆汁,后来再加五圈也不喘气。警校生活培养了白曜隆强烈的社会责任感,白曜隆立志要成为所在刑侦系的骄傲,遂跟他爸扬言,毕业之后要当刑警。

 

头一回说是在大二回家的春节。白局长根本不挂心,瞄着报纸鼻子里哼气:

 

你去呗。在他眼里,这跟白曜隆小时候吵着要变形金刚是没两样的,什么酷,他就一定要攥在手里。

 

到了大四,白曜隆依旧把当刑警作为自己毕生的理想追求。白局长才觉察儿子认了真,思想疏导无果后,直接强权压制:

 

我要是不想让你当刑警,你这辈子都别想当。

 

白曜隆呛声:

 

就你这思想觉悟,也能当公安局长?咱们省公安真倒霉!

 

白局长气得当夜多吃一把血压药。

 

气过了,苦口婆心接着劝,好坏一通说,白曜隆就是软硬不吃,在警校最后的时光里愈发勤奋。当然,通宵打游戏睡过头,在老徐的课上迟到这种事……纯属特殊情况。

 

“又一早去训练啊?”娄云鹏赤膊躺在床上,被子捂了胸脯,一条腿荡在半空,“够拼命的哈。”

 

“老徐的课可以迟到,但周四上午的射击场必须是我的。”白曜隆朝他一呲牙,转身出了门。

 

 

周四的射击场必须得是白曜隆的。他得是第一个到的,用第一记枪鸣为射击场的早晨开头。作为一个各科成绩都优异的警校学生,白曜隆最大的骄傲是自己的射击技术,还是大一新生时,他就创造了警校新的射击记录,并在四年中逐渐成为成熟的神枪手。

 

他有永远不会发抖的双手。一颗射击时保持稳定的心脏。

 

一发十环,十发也是十环。成了他的猎物就别想再跑。

 

他的心理素质太好,被教审讯的老师认为大有前途,试图劝说他毕业后入审讯一行时,班主任在旁说了句:

 

算了吧,就这眯眯眼,往对面一坐,都能把犯罪分子逗笑了。

 

所以射击挺好的。举着枪的白曜隆没人敢惹,有世界上最冷酷的表情。

 

白曜隆走进射击场去。然后他立刻发现,他不是第一个到达射击场的人,有人抢在他前头,早早开启了射击场的清晨。

 

而且这个人……还挤占了白曜隆平时最惯常站的位置。

 

这么多个射击位,站哪个不好,偏要站在白曜隆最喜欢的位置上。哪怕先来后到,白曜隆还是觉得一股火苗舔舐心窝,大踏步走上前,预备过个招呼。

 

一声枪响,准十环。举枪的手放下了,大约是觉察到后方的响动,射击手扭过头来。

 

白曜隆生生刹住了脚步。

 

“王……王……师兄!”白曜隆道。

 

王昊把耳塞拿下来:

 

“什么?”

 

“师兄!”白曜隆这回把气儿捋顺了。

 

“哎,”王昊应道,“可比‘王师兄’好听多了。”

 

白曜隆愣了两秒,才发现被王昊耍了。

 

“师兄你咋这样呢。”白曜隆瘪嘴,说完吓了自己一跳。他撒什么娇?

 

王昊本来侧对着他,这会儿把整个身子扭过来:

 

“你平时也这么跟你其他师兄说话?”

 

“我平时都不叫别人师兄,”白曜隆嬉皮笑脸,“只有别人叫我师兄。”

 

“哦,”王昊若有所思点点头,“快毕业了,学校里称大王了。挺能干的。”

 

“不敢,师兄回来了,我们就都是小弟。”白曜隆话锋一转,“不过……师兄你怎么今儿还在学校呐?我以为您跟丁大队长回去忙了呢。”

 

“怎么,想套我话啊?”王昊低着头换弹匣,“咔哒”一声,是上膛的声音,枪托被递到白曜隆跟前,“比一轮,比赢了,告诉你。”边说边微微一笑。

 

又是那样的笑。白曜隆觉得眼前一晃——今天分明是个大晴天,可这个人偏偏笑得比太阳晕人眼。

 

“比就比。”

 

用什么美人计。

 

白曜隆跟人比枪没输过。他将枪举起,又放下。回头看着王昊:

 

“师兄,你可别后悔啊。”

 

王昊依旧保持着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,他的嘴唇动了动,白曜隆没辨请他的说的什么,转过头去,对着靶子“砰砰砰”连打十枪。

 

枪响与枪响间几乎没有间隙。白曜隆的手臂纹丝不动。他放下枪来,查看成绩:

 

全十环。

 

摘下耳罩,得意洋洋地冲王昊一抬下巴:

 

“师兄,我怎么样?”

 

“挺牛,”王昊不吝赞赏,眼神却平静得很,“可你也别太得意。”

 

白曜隆把枪往王昊手里一交:

 

“到你了,师兄。”

 

王昊接过枪来。白曜隆退到一旁。

 

王昊侧身而立,单臂举高,瞄准靶心。

 

早晨的太阳升起来了。半轮悬在窗外,几束阳光穿穿刺而来,笼罩着举枪的人。

 

白曜隆在一旁看着,突然发现,他看过那么多拿枪的人,有身高腿长的,也有英姿飒爽的,王昊的身材并不出众,可他举枪站在那儿,稳如泰山,他就像是光明。

 

不致命,但令人着迷。不危险,但使人倾倒。

 

温和的、正义的、使人想无限靠近的光。

 

枪响了,一响就是十发。

 

王昊搁下枪,凑上前去查看成绩。一看,前九发都完美十环,就可惜了这最后一发,打在了九环跟十环之间的准线上,稍稍偏了一点。

 

王昊摇头:

 

“太久不练,手生了。”

 

白曜隆走过来,低头看着他:

 

“现在师兄能告诉我为什么回学校了不?”

 

王昊的眼底闪着一丝狡黠:

 

“如你所见,想回来看看。几年了,我也挺想学校的,刚结了个案子,修整两天,正好丁队来考核,我就跟上了。”

 

当然不是真话。可白曜隆不在意,反倒笑嘻嘻的:

 

“那要是师兄不嫌弃,我就陪师兄逛逛,师兄肯不肯赏光?”

 

他原以为王昊会拒绝。不料王昊道:

 

“也行。只不过,我这个人要是逛起来,角角落落都要逛到,可能把你给烦死。”

 

白曜隆很认真地允诺:

 

“不会的。我发誓,只要是师兄想逛,我绝对不烦。”

 

“那行,”王昊爽快道,“正好我想学校后面那家油泼面了,你中午要有空,就陪我去吃面吧。”

 

白曜隆看着他将耳塞跟护目镜收起来,放回原处,然后往外边走。

 

王昊走了几步,发现没人跟上来。一回头,白曜隆还站在原地。

 

他莫名其妙:

 

“你来啊,你不来,是要我过来拉你吗?”

 

白曜隆脑子一热,真把手伸出去了。

 

王昊也愣了。突然,他“噗嗤”一声笑,又觉得失态,赶忙用一只手抹了把脸,往回走几步,伸过手来,拉起白曜隆停在空气中的那只手:

 

“走吧,师兄带你去吃面。”

 

 

三.

 吃面的时候适合谈人生。

 

学校后边的油泼面实在够味儿。开了这些年,价格不变,味道也依旧保鲜。辣椒面给的足,边上一撮油绿的葱花,鲜红配鲜绿,热油浇上去,端到面前时还冒着滋滋热烟。

 

“我爸不让我干刑警。”白曜隆鼓着腮帮子,边嚼边赌气。

 

“你爸做得对,”王昊夹起碗边上一颗花生米,花生米也金黄酥脆,炸得恰到好处。“赶着让小孩儿做刑警的父母,那得多有病。”

 

白曜隆呲呲笑,捡着宝似的:

 

“哎师兄,你说粗话了!”

 

“咋,人民警察成天除暴安良,还不能讲几句粗口派遣压力了哈?”王昊逗他,“你不知道的事儿多得很呢。”

 

“那你告诉我点儿,”白曜隆凑近了,“比如,师兄你为啥毕了业当刑警?”

 

王昊垂着眼,把葱花挑到边上:

 

“这还不简单,因为我就有那么个爸呗。”

 

他讲得戏谑,但白曜隆的羡慕是真的,把筷子一搁,叭叭开始数落起自家老爹:

 

“我爸是真不行,思维陈腐,还没奉献精神。咱人民警察不就是要抱着为人民牺牲的精神吗?”白曜隆生气,越说越大声,“他就是想制着我,我不服管的时候塞我进警校,我想当警察了,他又不让我去了。你说说,他是不是特过分?”

 

王昊看着小孩儿嘴翘老高,觉得好玩儿,没忍住拍拍他手背:

 

“行了,他也有他的苦衷,你得为他想想。你爸也是老百姓,人民警察的是不是得为人民排忧解难?”

 

白曜隆憋了半天,也没想出来怎么回应,只得道:

 

“师兄你口才还挺好。”

 

“哦?我上学那会儿,什么都挺好的,”王昊支着下巴,“就是口才不大好。”

 

他是暗里贬损白曜隆。白曜隆磨牙:

 

“我在学校里,什么都挺好。就是射击不太好。”

 

王昊一怔,哈哈大笑。

 

“你考虑做审讯吧,”王昊道,“既安全,又能发挥你长处。你爸一定满意。”

 

“我不。”白曜隆立刻拒绝。

 

“为啥不?”

 

“老汪说了,我长得太喜庆,对犯罪分子没有威慑作用。”

 

老汪是教审讯的老师。王昊笑得把脸埋到碗里去。

 

“你别笑了,别笑,”白曜隆去推王昊手臂,“你咋那么埋汰我呢,你怎么当的我师兄啊?”

 

王昊笑够了,终于把脸从胳膊里伸出来。白曜隆再看他的时候,他已经恢复了严肃,又变得跟体育馆里那会儿一样,板正得紧。

 

白曜隆瞬间就有了景仰之情:

 

“师兄,你给我说说你当年的英勇事迹呗。他们说你没毕业就立功,真的假的?”

 

王昊放下了筷子:

 

“也不算什么英勇事迹。就跑到一流氓团伙装了俩月小流氓,破了连环盗窃案的时候顺带牵出了走私交易。说是立功,其实全是瞎猫碰着死老鼠。”

 

“小流氓?”白曜隆打量王昊,不可置信,“师兄你哪儿像流氓了!”

 

王昊长着白曜隆见过的,最端正、正直的脸。他要能扮演流氓,那这世上的流氓个个都是盘正条顺的守法公民。

 

“看人不能光看表面。像不像流氓,得看你信不信自己是流氓。”王昊道,“这是门技术,得修炼。”

 

“哦,”白曜隆道,“演员。”

 

王昊笑笑:

 

“要那么说也行。”又补上一句,“高危演员。”再顿一顿:

 

“其实我上学时候学得最好的课,是犯罪心理。能当小流氓,大概因为我比较能琢磨小流氓的心态。”

 

白曜隆一听来了劲:

 

“那师兄你看看我,你看着我,能不能看穿我现在在想什么?”

 

王昊嫌他幼稚:

 

“我能看出什么来?一来你不是罪犯,我没必要读你,二来犯罪心理不等同读心,有通天的本事,我也猜不到你想什么。”

 

“那我告诉你,你听不听?”

 

王昊的回答出乎意料:

 

“不听。肯定贼没劲儿。”

 

白曜隆不服:

 

“你都没听,咋知道有劲儿没劲儿?”

 

王昊眯起眼,上下扫视白曜隆:

 

“据我多年的侦查经验来看,你是个有什么都往脸上写的人。真有有趣的事,你藏不住在脑子里。”

 

白曜隆不肯放弃:

 

“你就听一听!”

 

“不听。”王昊掏出钱包,打算付钱起身。

 

“钱我早付了师兄你就听一听!”

 

“说了不听。”

 

王昊最后也没听成白曜隆想说的话。王昊死活不肯听白曜隆脑子里想了啥,白曜隆一急,不知怎么想的,伸手去挠王昊痒痒。结果王昊特怕痒,白曜隆手还没伸过来就开始条件反射性发笑,被白曜隆逮着了一顿挠,笑得直不起腰。白曜隆搂着软成一滩泥的师兄,心里喜滋滋:可算在钢筋铁壁上挠出孔来了。

 

心里一得意,也就把脑子里的话忘了。

 


四.

 白曜隆越来越多地在学校里发现王昊的踪迹。他总能够在种种地方遇到王昊,开始白曜隆还跟王昊开玩笑说是“命运让我俩四处相遇”,到后来干脆把偶遇变成了约会,开始打电话约王昊陪自己做各种事。白曜隆有千奇百怪的理由,想打球了没人陪,想练射击了嫌寂寞,想吃哪家馆子了室友不想一块儿去,就只好拉上王昊一起。

 

而王昊总是有时间。

 

“我想念城西那家大盘鸡啊,”娄云鹏在寝室里哀嚎,“小白你就陪我去吧?!”

 

白曜隆在镜子前整理衣服,把起皱的领子抚平了,回头冲娄云鹏一笑:

 

“我不去,我有约。”

 

娄云鹏大怒:

 

“每次问你,都说有约!你小子是不是背着我们偷偷找了女朋友?”

 

回答他的是震天响的甩门声。

 

“靠!”

 

 

临近毕业,白曜隆开始抓紧最后一点时间,做一些有违规定的事情。他偶尔会翘课跑去图书馆,因为王昊总在那儿待着,白曜隆坐在王昊对面,一坐就是两三个小时。可白曜隆的心思也不在书上,手掌撑着颧骨,眼睛偷偷往对面瞄。

 

王昊坐在白曜隆对面,明亮的午后里,向阳,看上去就像光的外面再被笼上一层光。

 

让人移不开眼。

 

白曜隆困惑不解。对于男人的美丑,他的观测并不敏锐,警校里男生居多,身材健美的不在少数,可身材健美不等同于有吸引力。他大致知道女生更喜欢哪样的男生,譬如毕冉这样清清秀秀的就更容易博得异性的青眼,而娄云鹏就比较惨一点——身材就不达标。

 

可是王昊……王昊好看吗?白曜隆偷眼审视,犹豫不决。审到一半,又觉得不对头:他一个未来人民警察,怎么能这么肤浅地通过外貌判定一个人?

 

“你想什么呢?”

 

白曜隆从沉思里回神,王昊看着自己,好奇的神采在大眼睛里一览无余。

 

“我在想……我想问问师兄,上回跟丁大队长破的那个连环爆炸案,最后你们是咋知道那个犯罪嫌疑人藏哪儿的?”

 

王昊把书合上:

 

“我不告诉你,”他认真地拒绝白曜隆,“我在犯罪心理课上学到的知识告诉我,你没说实话,你刚才也根本没在想爆炸案的事情。”

 

白曜隆居然闹了个红脸。

 

 

白曜隆开始逐渐了解到王昊的兴趣爱好。知道了他喜欢吃炒面,在学校的时候也不是老师的话句句听的乖学生。东边那一片儿有个夜市,晚上十点开始营业到凌晨三点,王昊干过的出格事里就有半夜溜出寝室翻墙出去吃炒面的。

 

“为了一碗炒面冒着被处分的危险,不值得啊。”白曜隆翻来覆去,还是想不明白。

 

“有的面,你吃过一次,这辈子都不会忘。”王昊的口吻深沉得像在阐释马克思主义,“那会儿我跟贝贝把翻墙当乐趣,比体能训练拿第一可有成就感多了。”

 

“贝贝?”

 

“我大学里最好的哥们儿,”王昊道,“大名李京泽。”

 

白曜隆一拍桌子:

 

“我知道我知道!”

 

王昊看他那个兴奋劲儿觉得挺乐:

 

“你知道什么?”

 

“李京泽!老师上课老提他,特别是骂我们的时候,说‘你们这群兔崽子要有你们师兄一半争气就好了’,然后接下来就是,‘我当年带过的学生里,有个叫李京泽的……’每回一生气就说,听得都能背了。”

 

王昊点头表示赞同:

 

“贝贝确实特别优秀。很多地方,我不如他。”

 

“那李师兄现在在哪儿啊?”白曜隆听得一腔热血,“还跟师兄在一块儿不?”

 

王昊想了想:

 

“在。一个队,我在一线,他在内勤。”

 

白曜隆觉得惊奇:

 

“我听老师说,李师兄学得最出色的是现场勘查跟情报侦查,他咋去了内勤呢。”

 

“一线没你想的那么有意思。辛苦,还危险。”王昊把头低下去,眼神往边上闪了闪,“有的事情,也不是你们表面上看到的那样简单。”

 

白曜隆有好奇心,但察言观色的能力尚在。随口换了个话题:

 

“师兄,大学四年,你有没有点儿什么遗憾?”

 

“怎么,我说出来了,你还能帮我实现不成?”

 

“你说说,没准儿呢。”

 

“我想想,”王昊忖了会儿。“还真有一件,就是每回翻墙出来吃面的时候都没交通工具,大晚上的又不好打的,每回都跑着去又跑着回。那时候我跟贝贝最大的愿望就是有辆机车,大半夜的街上没人,爱怎么骑怎么骑,爱开多快开多快,吃了夜宵还顺带兜风,想想都贼爽。”


 

五.

 王昊赶到白曜隆电话里说的所在地时,看到的不是惆怅的、焦灼的白曜隆,而是得意洋洋、倚着锃光发亮的机车的白曜隆。

 

十几分钟前他接到白曜隆的电话,平时嘻嘻哈哈的人在听筒那头惊惶无措:

 

“师兄,我、我这边出了点事儿,你能不能过来?”

 

王昊本来坐在凳子上,一听那声音,“哗”的立起来:

 

“你出啥事儿了?”

 

“我……我骑车,结果把护栏给撞了,现在——”

 

“你在哪儿?我现在就过来!”王昊拎了外套就往外冲,一脚带翻了凳子,顾不上处理就匆匆奔出门去。

 

电话那头的白曜隆听着像个迷茫无措的孩子。

 

所以当王昊拼了死劲儿赶到“事故地点”,再看到悠游自得,完好无损,一边冲他嗤嗤傻乐的白曜隆,心里的怒火瞬时漫天遍野。

 

王昊的表面上仍旧维持着冷静自持:

 

“这就是你说的急事儿?”他看了眼白曜隆身后的机车,又将目光重新移回到白曜隆脸上。

 

“人生苦短,及时行乐,”白曜隆抱着头盔嗤嗤笑,“师兄你说急不急?”

 

王昊不响。沉默地看白曜隆。看着看着,白曜隆嗤嗤的笑声小下去,觉出了不对头来。

 

“是挺急的,”王昊道,“你慢慢享受,我先走了。”

 

“哎师兄!”白曜隆真急了,靠在机车上摆酷的架子也不要了,跳起来去抓王昊的胳膊。

 

“放开。”王昊猛地回头,怒视他,眼里的火星噼里啪啦,看得白曜隆一怵,刷的缩回了手,跟被烫了一样。

 

白曜隆有点儿懵。

 

“师兄你……别生气啊。”白曜隆的声音蔫了八个度。

 

王昊不吭声,大约是在控制怒火。白曜隆看着他胸膛的起伏渐渐减弱,眼睛里的火星子渐渐熄下去。

 

再开口的时候,王昊话里的火药味儿没那么浓烈了,可还是生着气:

 

“你怎么能拿这种事儿唬我?”

 

“我错了,”白曜隆低头认错。他真的认错了,活了二十年,在他老爹面前耀武扬威,比gong安局长还官大一级,但现在,对着一个刚入队没几年的小警察,他怂了。“我就想让师兄你惊喜一下,没想那么多。”边说边抬头飞快地瞥王昊一下。

 

白曜隆心里慌得打鼓。

 

王昊仍不说话。

 

白曜隆垂着脑袋等。等得以为王昊已经悄悄转身离开的时候,他听见王昊说:

 

“没下次了。”

 

那声音已经没有怒火的气味了。

 

白曜隆想接话,说“好好好”,王昊又说:

 

“别让我……担心。”语调微妙地不自在。

 

王昊的眼睛瞟着别处。那儿是遥远的,浓黑的夜晚。白曜隆不知道他在看什么,但他觉得王昊的目光就聚焦在他身上,看得他每个细胞都在突突跳。

 

他一把拉起王昊的手。

 

“你干什么?”

 

“带师兄吹风,降火,”白曜隆头也不回,“我负责点的火,我灭。”

 

白曜隆不顾王昊的阻拦帮他把头盔戴上,腿一跨坐上机车,又把王昊的手掰过来,往自己腰上一扣:

 

“坐稳了师兄!”

 

发动机轰鸣起来,匍匐的猛兽苏醒了,在暗夜里吐出低沉的咆哮,如同出㭱般狂奔向宽阔大道。

 

风在白曜隆耳旁剧烈地刮。头盔跟上衣严实地将一切侵袭抵挡在外。王昊的双臂牢牢地箍住白曜隆的腰,白曜隆能够感受到他将头颅贴在自己背上。

 

他在王昊看不见的地方咧嘴轻笑。

 

 

车停下的时候,宽阔的马路不见了,矗立的高楼也不见了。白曜隆摘下头盔,凉爽而潮湿的夜风扑面迎来,他放眼望去,宁静的港口将睡未睡,水波粼粼浮动。

 

“你带我来码头做什么?”王昊环顾四周,耳膜还因为引擎的巨哮隐隐作痛。

 

“我也逃过课,”白曜隆将熄掉引擎,“不想上学的时候,我就跑到这儿来。”他下车,向着王昊伸出手。

 

王昊犹豫了一下,把手递给他。

 

白曜隆牵着他上码头。码头口停着几只小船,在黑色的水浪里一沉一浮。

 

“进来。”白曜隆一只脚跨进一艘船去,又把王昊也拉进船。

 

白曜隆先挑了一头躺下。王昊选了另一头。船里的空间挺宽裕,两个人头对脚半躺着一点不局促。

 

白曜隆先盯着王昊开始看的。一言不发,就瞧着人看。王昊的眼睛依旧又大又亮,在黑夜里显得比在白天还摄人心魄。只是他现在略显茫然,在白曜隆长久的注视下不知如何是好,只得也一眨不眨地回视白曜隆。

 

瞪到王昊被瞪得受不了,想开口说点什么,白曜隆却突然动了,毫无预兆地一骨碌起来,跨到王昊身侧,往边上一躺。

 

王昊觉得古怪。侧过身去,不料看见白曜隆把脸埋在手臂里,整张脸捂得严严实实。

 

“小白,”王昊有点担心,抬手去推白曜隆,“你没事儿吧?”

 

“师兄你别动。”白曜隆的声音闷闷地往外传,王昊给一吓,立马缩了手,但嘴上还是没停:“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?”

 

边上安静了会儿。

 

“我是有点儿不舒服,”白曜隆又说,“被你瞪的,害臊。”

 

王昊一听,登时乐得不行。边笑边去扒白曜隆手臂:

 

“谁先瞪的谁?”他掰白曜隆的手指,“你还知道害臊啊,来,我看看,脸红没——”

 

话音未落,一股巨力袭来,王昊顿觉腕上一紧,眨眼间手臂已被按在两侧。他定睛,刚还捂着脸声称自己害臊的师弟,此刻两手摁着他,居高临下地俯视他。

 

王昊回了神,切齿:

 

“好小子,你套路我?”

 

白曜隆一笑,有得意,就是没悔意:

 

“我就是想试试,师兄在学校里学的东西忘没忘。”

 

小孩儿就是小孩儿。王昊叹气:

 

“那现在试完了,我认输。你能放开我了不?”

 

白曜隆缓缓一摇头:

 

“不能。”

 

“哎你——”王昊想说“你怎么不讲道理呢”,可剩下的话都被堵在嗓子里。他瞧见了白曜隆看他的眼睛,一点开玩笑的意思也没有。

 

“师兄,”王昊能感觉得到白曜隆呼出的热气,他的每一个毛孔都因为这烫人的气息闭住呼吸,“那天格斗的时候,其实我已经赢了。你知道的吧?”

 

王昊张开嘴。但他没有发出声音。

 

不知道怎么答,头脑一片混沌。

 

白曜隆的脸就在咫尺。

 

白曜隆细细审视王昊。肆意妄为而毫不避讳。世上就是有这样奇怪的事,白昼给了人类观察一切眼睛,但他们偏偏胆怯,非爱在黑夜里将所爱之人剖析。

 

黑夜是绝好的保护色。掩蔽胆怯。掩蔽踌躇。掩蔽不安的心跳。

 

白曜隆终于能够抛开顾忌来看王昊。然后他终于明白,他对男性也是有审美的,王昊在他眼里是好看的。譬如之前,白曜隆从觉察到他有这样柔软而适合接吻的嘴唇,仿佛所有有关忠诚的话语都能在上面寻到。

 

而他的眼睛……黑夜只把它们变得更明亮。明亮但又捉摸不透。那里面沉浸着倒映在水面上的灯塔,白曜隆可望不可即。

 

他看那双眼睛,心里就有一个声音在高呼,顶着他的内脏拼命向外,挤得他五脏六腑都发疼:

 

吻他,吻他。

 

他的眼里有灯塔。

 

白曜隆像被诱惑的船只,一头栽下去。

 

哪儿还管下面会不会有礁石。

 

王昊在白曜隆栽下来的那一刻闭了眼。闭了眼也好,白曜隆整好欣赏他闭着眼的样子。

 

他用嘴唇试探他。肌肤与肌肤永远有最高度的契合。但很快地,嘴唇之间的交流就显得太过柔弱,白曜隆心里的欲望却像把利刃,戳刺着,叫嚣着,要见血。于是他用上舌头,又用上牙齿,他要进攻,要往更深更秘密的地方去,而王昊对他的一切索求皆予以最大的宽容。

 

近乎纵容的宽容。

 

白曜隆想起他的老师曾说:欲望是魔鬼。公安人员也是人,跟犯罪分子只有一线之隔。之所以身份不同,是因为干他们这一行的,能站得住脚对抗欲望。

 

曾经他觉得这话很对。也曾在心里无数次对自己说:一定要对抗得住欲望。

 

现在他怀疑自己根本没有好好把这句话记在过心里。

 

白曜隆抬起头时,王昊仍旧双眼紧闭。白曜隆又凑过去吻他的眼皮,感觉王昊的睫毛快要连着眼睑烧起来。

 

“我送你回去。”他在王昊耳边低低说。

 

 

王昊在外面租了房子。

 

半新不旧的小区,他就住前门左拐三单元的四楼。上楼的时候,一到三楼的灯都完好,唯独到了四楼,白曜隆怎么跺脚感应灯都不亮。他没办法,只得拿了手机照明,好让王昊找着锁孔把门打开。

 

门开了,屋里连着屋外一片黑洞洞。白曜隆只能看到王昊的眼睛在黑暗里一闪一闪,他闭眼的时候,所有的光就都不见了。

 

他们在伸手不见五指里静默着凝视了对方片刻。白曜隆先开了口:

 

“那师兄,我就先回去了。”

 

王昊不语。等沉默长久到了白曜隆快要忘记自己身处何处时,他听见王昊用鼻子轻轻地挤出一声:

 

“嗯。”

 

白曜隆松了口气。转过身摸索着走下楼去。

 

但没有成功。

 

来得太快了。他的肩膀刚侧过去一点,就被人狠狠地掰回去,警校的练习使他反射性地出手去擒,但他已经先一步被人擒住,他的手臂脱了力,连腿都找不到重心。黑暗里,有人重重地亲吻上来,带着他相识而又不那么熟悉的气息。

 

白曜隆不久前还将这气息拥在怀里。

 

他捏着对方的下巴凶猛地啃回去,反守为攻。

 

白曜隆把门在身后关得震耳欲聋。他心想隔壁住户一定隔着墙在骂他混蛋。他被怀里的人揪着衣领子跌跌撞撞往里带,脚下绊得厉害,可王昊根本不管,把他拽进卧室,两个人纠缠到窗边,白曜隆凑过去吻王昊的脖子,王昊向后仰倒,手一用劲,窗帘“哗”的给揪下来半边。

 

月光绵延而入。

 

白曜隆霎时看清了王昊的眉目。

 

白曜隆怎么不知道今晚会出月亮。

 

屋子里是暗的,屋子外头是明的。白曜隆的眼睛是暗的,王昊的眼睛是亮的。白曜隆双手捧着王昊的脑袋,亲他的眼窝,亲他的颧骨,亲他的上嘴唇,把他从窗边带到床前,王昊抱着他跟他摔进柔软的被子里。

 

他们在床垫上连翻几个滚。停下的时候王昊在上,居高临下俯视白曜隆。可他的眼神也不像鹰了,水蒙蒙地像是受了欺凌的野兔。

 

白曜隆去捏王昊的睫毛:

 

“昊昊,”他说,然后感到王昊猛颤了一下,“咱们换一换。”王昊没来得及出声,就被白曜隆一翻身扑在身下。身居其下的王昊一点反抗的意思也没有,还是拿雾蒙蒙的双眸看白曜隆,像对发生的事一无所知。

 

顿一秒,伸了手指,轻轻落在白曜隆嘴唇上。画一圈。

 

又一圈。

 

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是自己挑起的一切。

 

白曜隆发了疯。

 

王昊不说话,但他用眼睛道明一切。在船上,白曜隆吻他,他闭了眼,但现在,白曜隆做什么,他都睁着明亮的双眸,片刻不离。白曜隆给盯得着了魔,一面动作,一边拼了命地去吻那双眼睛:

 

“昊昊,昊昊……”

 

王昊语不成调,用碎得不成声的音节回答他。

 

“你只能这么看我……只能这么看我……”

 

王昊拔高声音,发出嘹亮的啜泣,像作答,像承诺。

 

那一点晶亮就悬在王昊的眼角。白曜隆却突然软了心肠。他的手掌抚过王昊凌乱而汗湿的头发,他放缓了节奏。他低伏下头颅,沉进更深入的秘密里去。

 

王昊的眼前朦朦胧胧,看不清东西。他觉得烫,哪里都烫,烫得他想逃离自己,他觉得海上在着火。

 

他跟白曜隆都这样年轻。年轻人跟年轻人相爱,最不需要就是理由。全世界都是错的,他们一定不会出错。

 

光。

 

白曜隆脑子里这么想着。从他见王昊第一眼起他就这么觉得,王昊站在所有人面前,稳定的,明亮的,光。白曜隆在他身上见到这个年纪的人极少有的沉着,但他还是觉得他下一秒就会变成渺茫的光束,倏然脱逃。

 

可现在他在他怀里。他们连结,没有间隙,骨头跟骨头挤在一起,一个人的手指嵌进另一个人的指缝里去。

 

他把光攥在手里了。

 

 

白曜隆是被强烈的光拽醒的。他眯着眼向外看,昨晚被拉掉的帘子还掉着,艳阳天。

 

他侧过身去,去发现身边空空一片。

 

王昊不在他身边,看样子已经走了一段时间。

 

白曜隆在桌上发现了纸条,写道:

 

队里找我回去有急事。这两天先不要联系我,两天之后我会来找你。

 

白曜隆有点难过。但也不至于太伤心,他直觉王昊是遵守诺言的人。他收拾了床铺,想看看屋里还有什么需要收整的,却发现屋子里的东西很少,几乎只有基本的摆设。白曜隆转了一圈,锁上门,回了学校。

 

他在学校等了两天。

 

第三天的时候,王昊仍旧没有来找他。



上.完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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