匡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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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南以颜喻] 心火


从围棋,象棋到五子棋,周震南连输了五局。他还没放弃,紧盯着棋盘,连带着下巴尖都在沉思。张颜齐的心思早不在战局上,从他坐的角度看,周震南的锁骨从领口探出头来,白生生的,跟他汗津津的一张脸一样。

 

从姚琛嚷着要在休息时间杀一局开始,他赢了周震南五盘。起初,张颜齐的目的就不是为了赢,况且胜利的喜悦再大,也随着时间过去淡去了。他还坐得住的唯一理由,是因为能在挺长一段时间里,看到一个静止的,只属于他视觉范围的周震南。

 

张颜齐抬眼皮看对面的小孩儿,每根头发都在跟自己较劲儿,一张脸下面什么情绪都有,就是没气馁,像要铁了心啃死了眼前这块硬骨头。

 

周震南在下棋上都是受的精英教育,一板一眼的,叫人有迹可循。张颜齐不一样,他走得刁钻,集众家所长,满肚子是从小走街串坊,自邻里老棋痴们那儿捞来的诡计。


周震南下不过他,愈发的神色凝重,犟着,胜负欲全往脸上写。张颜齐使着坏,先前让着他,到最后反将一军,把小孩儿吃得骨头都不剩。张颜齐以为周震南会发怒,但没有,周震南刚松下去的眉又蹙起来,像个小小的鼓包掩在刘海下。

 

渐渐地,张颜齐丢了兴致。周震南只顾盯着棋盘,一眼也不看他,张颜齐慢慢觉得心里急躁。他本想看那张争气的脸变得不再争气,可周震南在那儿坐定了,脸都不皱一下。


张颜齐觉得自己被忽视,下棋的意义没有了,却根本没想到,下棋本就该心无旁骛。但他就是耐不住,心头窜着火,指着周震南抬起头来,瞧他一眼,用眼睛求自己放过他。

 

周震南的棋子还没往下落,张颜齐便“啪”的收了棋盘,拧着脖子:“不下了不下了,排练去。”

 

这下子周震南看他了,眼睛也不眨一下,但微微歪过了头:“为什么不下了?我还没下完。”

 

他的手还扬在半空,张颜齐从圆润的指甲一路看到看不见更多内容的袖口,心头的火着得更旺,直烧到了嗓子眼。他粗着喉咙:“下了你也下不赢!”

 

小孩儿的手垂下去,但嘴里道:“不试试怎么知道下不赢。”

 

张颜齐不想理他,心里堵着一口气,说不清是跟谁怄的。他转过身,出门走去训练室,周震南也起身跟在后面。

 

走到走廊上,张颜齐放慢步子也没听见后头的脚步声,忍不住转头去看,见周震南慢腾腾地走着,脸上还若有所思。


他突然软了一颗心,温声冲人喊:“你快点儿啊,都等着你做指导呢。”

 

周震南脚下一顿,看着张颜齐停了三秒,眨了下眼睛,悠悠“哦”一声。


张颜齐心头的火突然熄了。他往回几步,走去跟周震南并列,两个人擦着肩膀,一齐慢慢吞吞往前走。

 

 


训练的内容还是那么多,往后延了点新进度。比起昨天,张颜齐好歹能在音乐响的时候把动作卡进拍子了。只是肉体遭的罪只多不少,每根骨头都泛着昨夜留下的酸疼,动作大点儿就叫他浑身难受。周震南在他不远处拉筋,所有人都是有懒就偷一点,周震南不,他不做给任何人看。

 

张颜齐撩着眼皮看他压腿,看他把自己拉成满满小小的一张弓。张颜齐看着,心里想,如果他拿这张弓在手里,能把它弯折成什么样,它又愿意为自己弯折出什么模样来?

 

周震南拉完左腿拉右腿,换了一面身体对着张颜齐。

 

从侧面瞧过去,周震南的肩膀是那么的薄,物理意义上的薄,比墙也薄的身躯,张颜齐仿佛用目光就能打穿。但就是这具身体,扛下周震南的过往十七年,与时间瀚海比不过一瞬息,张颜齐却对那里发生过的内容一无所知。他的心又变得空荡荡,听得见苦汁在里头空晃。

 

有经过的人拍他,说张颜齐你发什么愣?

 

张颜齐把肩上的手扫掉说你别管,站起身,径直朝周震南走过去。到走近了,他看清了周震南的脸,莹白的脸上缀着汗,发尾湿漉漉像刚沥过一场雨。张颜齐觉得四面都变得安静又亮堂,静谧的绿洲向他摇手,他在原地无声地傻笑起来,觉得自己像个神经病。

 

周震南终于注意到了他,跨了几步走到张颜齐身边,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很是认真,问张颜齐你笑什么,都会了吗?

 

张颜齐倒是会了,就是做得不好。可开口后,话就成了我又忘了,周震南你再教教我。

 

周震南看不透张颜齐耍的无赖,把人拉到镜子前,手把手做示范。张颜齐有意在他打节拍的时候进慢一拍,连续几次,周震南耳朵尖都红了,饱满的嘴唇开了又合,最后到底也没说出什么话来。等到耳朵上的潮红退去,周震南吸了口气,说张颜齐我们再来。

 

饶是张颜齐想多留周震南在身边一会儿,也不禁为自己的无耻害了点臊。看着他老老实实做了一遍对的,周震南终于如释重负舒了口气,手在张颜齐肩上来回摸了几趟,说你再多练练,我过去看看其他人。

 

张颜齐埋下头去重复动作,嘴角的得意怎么也藏不住。周震南去看其他人,他也不会不舒服,他只知道,不是每个其他人都能让周震南耐着性子,手把手教上十几二十遍。

 

 

然而张颜齐没能想到,转眼间周震南就生了气。本来也不是大事,无非个别人对作息有了异议,可周震南对自己狠惯了,白着一张小脸,命令所有人解散,说得硬邦邦,倒像折磨他自己。

 

周震南再大的火,张颜齐看也像闹脾气,但那副表情让张颜齐待见不起来。就算生了气,周震南的脸还是波澜不惊的,张颜齐看着,心里又疼又恼。周震南什么情绪都由内不由外,一股脑往里塞,明火生成了闷气,张颜齐都替他胸闷。所有人都还在原地发懵,周震南已经走得只剩了个影子。

 

张颜齐急得嘴里要上火,来不及跟剩下的人打招呼,后脚就追了出去。出门看见周震南的背影一耸一耸朝前走着,白色在黑漆漆的廊道里,像一团快要熄灭的光。张颜齐的心被一捏,觉得自己就快失去他。他还没得到过周震南,就开始害怕失去他,张颜齐想不通这是什么道理。

 

他喊:“周震南!”

 

周震南脚底慢了一下,仍旧向前,张颜齐快步赶上去,周震南也不停,把冷白的侧脸晾给他看。张颜齐软下声音:“别气。”

 

步子明显慢了,但周震南还是不看张颜齐。张颜齐心里抓耳挠腮,情急下道:“那我给你表演侧手翻!”

 

张颜齐话说完,周震南真停住了,等在原地看他侧手翻。周震南错起了双手,脸上没什么表情,这下轮到张颜齐吞了口唾沫。

 

他运了运气,弹跳几下,身子朝右一歪。还没等跟地面呈九十度角,撑不过一秒的胳膊就颓了,整个人稀里哗啦倒下去。

 

张颜齐躺在地上,两只眼前发黑。其他人惹周震南生气,凭什么躺在地上的是他?

周震南慌了。只慌了一下就过来扶他,张颜齐倒在地上不起来,说:“周震南,好痛。”

 

小孩儿接不上话,但眼睛里已经看得出愧疚来,抿了抿嘴角:“你先起来。”说着又去搀张颜齐。

 

张颜齐放大声音:“周震南,我说我好痛!”

 

周震南的手松了劲儿。嘴唇无声抖了片刻:“要不要,要不要叫人来?”

 

张颜齐抬眼,用亮晶晶的下垂眼看住他:“周震南,你还生不生气了?”

 

周震南急了,恨不得捶他:“你哪儿疼,你说出来啊。”

 

张颜齐扣住搀他肩的胳膊:“你不生气我就不疼了。”

 

周震南的睫毛颤了又颤,终于说:“我不气了。”

 

张颜齐笑得能把漆黑一片的走廊都给点亮。周震南搀他起来,手还没从腰间抽开,又被张颜齐一把按回去。张颜齐对着小孩儿耍无赖:“你要不扶着,我又疼。”

 

就这么抓着周震南的手,贴着一侧腰,慢悠悠地走回寝室去。

 

 

 

闹腾过后的结果是,周震南把刺儿收起来了,可张颜齐知道那些刺没有消失,周震南只是把它们朝向了自己,就像他曾经一贯做的那样。


队伍的训练周期正常了,白天开始,晚上结束,只有周震南,开始转就停不下来,二十四小时地抠动作,仿佛要变成训练室镜子里的一张贴画。张颜齐喊他吃饭也不听,次数多了,肚子里憋了火,但一看周震南又纯又无辜的脸,张颜齐甚至觉得自己大点嗓门都在作恶。

 

他只好威胁周震南,说你再这样我就把饭端上来,一勺一勺给你喂进去。周震南在镜子前头扭回头来,说你说什么?

张颜齐掏了杀手锏,用枕头底下私藏的漫画书诱惑周震南。周震南好奇地翻了几翻,当晚众人路过餐桌,看见周震南争分夺秒地坐在桌边看漫画,张颜齐坐在一边,捏着勺子往小孩儿嘴边送。送慢了,周震南拖着张颜齐手腕往嘴里塞,眼睛还胶在画纸上。张颜齐盯着那五根清清白白的手指掐着自己手腕,心底里埋的种子又拱上一点点。

 

往后几天,周震南变得和他有意无意地亲近。张颜齐前一秒还窃喜,后一秒却打了退堂鼓。周震南原先就爱占着那个位置,谁说就是有意贴他坐?可他又老管不住眼睛,直往挨着他的周震南身上瞟。周震南的胳膊挨着他的,碰在一起又分开,张颜齐克制着自己去抓那截白莹莹的手腕。

 

他在心里擂着鼓,周震南这时转过头来,问他一句:“张颜齐,我们能赢吗?”

 

张颜齐心里的鼓声大起来,敲得耳膜咚咚响。他舔了舔嘴唇,看着周震南的眼睛保证:“有你,不能不赢。”

 

他话音一落,周震南居然笑了,咧一下嘴角就又收回去,好像只是笑给张颜齐看的。张颜齐觉得耳朵里的鼓声震得他头发晕。


他突然觉得周震南不像他的绿洲了,沙漠里的绿洲那么难觅,但周震南就坐在他身边,好像一伸手就抓得住的命运。

 

 

 

岛上的天还凉,到了穿上厚外套也还要借助外物取热的境地。张颜齐一早起床去烫杯子,杯子是周震南前夜落下在训练室的,要不就随手搁在哪个角落,转头就忘了。张颜齐跟杯子比跟周震南都紧。


出了门,张颜齐一眼看到周震南,站在路边跟人说话,鹅毛白的羽绒外套拉高了,清晨的轻寒里,整个人雪砌的一样。

 

张颜齐走过去,把一路用手暖来的杯子递给周震南,刚才还跟周震南说着话的人便识趣地走开,留两个人并肩在原地。周震南早习了惯,接过杯子跟张颜齐一起走,张颜齐装作什么事没有,却拿眼角悄悄瞥周震南的侧脸,肚子里胡乱猜着,等天渐渐热了,周震南会不会化呢。

 

 


日子一天天过着,很快到了竞演那一夜。

 

张颜齐在早上被提前告知要在进场的时候拍个广告,冰红茶的,跟周震南两个人一起。


张颜齐是头一回对着镜头说广告词,也头一回穿成这样站在所有人跟前。“这样”不是不好,只是有点儿紧绷,让他一时不习惯。几句广告词,他翻来覆去背在嘴里,到临演前导演把他叫过去,让他先跟周震南对一遍。

 

周震南也穿了一身黑。只是衣服上多了不少闪闪的亮片,张颜齐一瞧见他从房间里出来,脑子就白了一片。周震南的腰居然细成这样,收腰的上衣成了助长美焰的凶器,他回头跟人说话,那段颈子晃得张颜齐眼睛疼。

 

张颜齐忘词了。挠着头发说对不起我忘了,又被发型老师打了手,喝令他别瞎抓,抓乱了又要重新搞。

 

周震南在一旁笑话他,唱rap都从不忘词,怎么这么几句反倒背不住?

 

他笑起来时眼睛眯成两条,张颜齐忍耐着,不让自己伸手去掐那张笑着鼓起来的脸。周震南见他没什么表情,隐去了笑容,说张颜齐你紧张吗?

 

张颜齐沉默一会儿,向周震南递出手。周震南不明所以,愣了愣,还是把手放进张颜齐掌心。他的手背也跟其他地方的皮肤一样雪白,张颜齐心想,周震南从头到脚都是个小孩儿,让人只想狠狠抱他。可他不能,只是掀起眼皮来,看着周震南比平时更无暇的脸,说,跟你一块儿,就不会紧张。

 

张颜齐拿定了主意,等这场演出过后,他就要找周震南说点什么。他还没有想过究竟是什么,但知道自己非说不可。

 

可张颜齐没了机会。

 

因为周震南哭了。

 

灯光在张颜齐背上照出来的热辣形状还在,突来的喜悦还没登顶,声音透过耳麦传进他耳里,周震南在哭,搭在张颜齐背上的手臂抖得像是要散架——

 

血从张颜齐头顶凉一路凉下去。

 

他们流血流汗,但不该流泪。不是不能,是周震南——不该流泪。铁打的心脏怎么能哭?周震南的眼泪把张颜齐吓住了,脑袋里一声响,耳朵就失了聪,什么都听不到了,等到反应过来,他的手已经在给周震南擦泪。张颜齐拿手挡周震南的泪眼,一边下意识地用后背去挡无孔不入的摄影机。

 

张颜齐第一次觉得身边的每个人都像障碍,伸到周震南边上的每只手都让他厌烦。有那么一刻,周震南借着他擦泪的姿势向他靠来,但就那么一瞬间,他离开了,垂下头去,前一秒的示弱就像是张颜齐的幻觉。

 

等张颜齐再看的时候,周震南又捡回了那副样子,倔得让人想碰一碰都却步。张颜齐僵着腿,逼迫自己退开去,看他应该看的镜头。但他知道他的膝盖在发抖,像是周震南传染给他的一样。

 

 

 

张颜齐做着梦似的走完了接下去的路。等到了夜晚歇在床上,周围陷入黑暗,他终于把头脑从一片糟乱中解放出来,试图整理思绪。


可睁着眼过了半个钟头,张颜齐什么也没理出来,心里的线倒是越缠越乱。


他的脑子里播放着同一个人,同一张脸,他的目光直射进一片黑暗里,探取着,仿佛这样能够触碰到周震南的脊背。

 

他手心里发着汗,那几滴泪在指尖留的伤痕,简直就像炭火烧灼过皮肤。

 

张颜齐觉得自己没了痊愈的可能。

 

他在脑海回放训练室里的日子,周震南在他身前示范,一遍又一遍,张颜齐还会在响音乐的时候踩错拍。周震南就绕去他身后,在他快出错的时候拉一把。张颜齐一个人低头琢磨动作时,周震南就在不远的地方看,手上脚下也练着,但投来目光偷盯张颜齐的模样,全都落进了镜子里。

 

张颜齐忍不住,想要去猜点更深的什么,但又在脑中把自己给拦下。他不是周震南,猜一百万次也徒然,同现实隔一栋墙的猜测,距离真相永远差了那么一步,想象再逼真也不行,倒头来还更伤人。

 

胸腔里发起烧来,热得他想不下去,也再没法在床上往下待。张颜齐干脆起了身,摸黑去冲凉。

 


夜半的风跟夜一样的冷漠,吹来一阵,张颜齐心里的烫火下去一半。等到淋浴室里,他已经清醒得差不多,能够清晰地分辨从淋浴间深处传来的淅沥水声。

 

倒是有人和他一样,夜半为愁绪失眠。可张颜齐马上在心里想不下去,随着越往里走,他一眼便认出了挂在尽头墙上的那件黑色外套。

 

张颜齐望向传来水声的隔间。

 

周震南在里面。

 

 

 

张颜齐不记得自己怎么脱光进去的,拧开花洒,任由水流冲了一头一脸。他的神志拴在隔壁,直到被冷水激得咳嗽起来,才想到去调一调水温。

 

隔壁的水声骤然停了。

 

几乎在同时,张颜齐关掉了花洒。他静站在原地,压着呼气,用耳朵摸索旁边的声响。过一会儿,水流声再度响起,他松出一口气,擦干了头发,套上外套,在外头默默站好。

 

他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等在这儿,又能等来些什么。可他就觉得该这样。否则就像命运在手里流走,第二天醒来一定是阴天。

 

等到淋浴间重归寂静,里头传来窸窣的响动。门吱嘎两下,从里面打开了,周震南一抬头,张颜齐就和他对上了视线。白天里的小雪人儿成了蒸汽里的一只糯米果子,甜的,香的,冒着热气,只是看到站在外头的人就愣了。

 

还是张颜齐开了口:“你也……睡不着?”他站这儿久了,洗的又是冷水,冷清偌大的淋浴室不知哪儿透风,得忍着好大劲儿才能不发抖。

 

周震南从墙上拿来外套穿上,回头看张颜齐。他刚想说些什么,却换了另一种神色。张颜齐看着巴掌大的脸皱起来,就连下输了五盘棋,周震南都没有把脸拧成这样过。

 

“你洗冷水了?”周震南走过来,凑近了看张颜齐的脸。张颜齐脱口道“没有”,接着猛打了好大一个寒战,牙齿跟牙齿碰到一起,声音响得聋子也能听见。

 

周震南下一个动作就是去脱身上的外套,但晚了一步,张颜齐的手已经伸过来,冰凉的皮肤贴住热烘烘的湿润皮肤。周震南撞进他怀里,一时间,所有的温暖和柔软都向张颜齐张开,像把未来和一切都拥进来。

 

他管不了那么多了。至少当下,这一刻,假的也是真的。今后怎样他不愿意想,过后要挨周震南的揍他也认,但不是现在。现在就意味着全部和所有。


张颜齐喃喃地念他名字,周震南,周震南。

 

周震南的手掌在他背上摩挲,轻柔地,没有责怪跟讨厌的意思。

 

等到张颜齐都不太好意思这么抱下去,周震南从两人中间推开一条缝。男孩儿微微仰起头来看他,目不转睛地看。

 

那目光就像舔在他的胸口,张颜齐觉得底下的火苗又蠢蠢欲动。

 

他突然明白了这心火从何而来。

 

他渴望周震南关注他,每时每刻,如不了愿的时候,那撮小小的心火便拱得他肺腑发疼,辗转难安。多少次,他恨不得掰过周震南的脑袋,命令他看自己。

 

可现在用不着了,周震南做着他梦里一直渴望的事。他做什么事都异常认真,看着张颜齐像要把他看进后头的墙里去。张颜齐虚了心,想要别开头去,却又怎么都不舍。

 

周震南看他,眼神是张颜齐从未见过的直接和清澈。他眼里的意思那么明白,可张颜齐却一下子想不明白了。他发着怔,脑子飞快地转,身体僵得像冻住。


周震南靠过来的时候,张颜齐脑海里嗡嗡发响,他听见周震南吐着气说:“你能蹲一点下来吗?”

 

张颜齐低下头,顺势闭上了眼,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,或者期待什么。


他的耳边静了静,接着响起轻轻的低笑,周震南亲在他下巴上,软得像是春风细雨。

 

张颜齐再张开眼的时候,周震南还是那副样子,可他却突然看得懂了。他的男孩儿看上去是那么柔软,但张颜齐知道他有一颗比谁都坚定的心。

 

周震南想要向后退时,张颜齐占有性地缩紧了手臂。小孩儿笑了,带了点狡黠,看得人头晕目眩。那张雾气里的脸甜得像被熏熟了,他一手推张颜齐的胸膛:“再不回去明天该起不来了,起不来要挨罚,”那声音也湿漉漉的,“我才不要陪你挨罚。”

 

张颜齐不得已撒了手。

 

周震南离开他去收拾东西,张颜齐背对着他,听着响动,手空了,不知该干什么。周震南的笑来回荡在脑子里,他的掌心还泛着某片皮肤留下的烫,使他抓不起一团衣服来。

 

直到背后的脚步声响起又停住,没了声息,张颜齐才向后看去。

 

周震南站在离他几步的地方,头发湿哒哒贴在前额。


那件黑外套托得他像夜里雪亮的光束:“下次下棋让让我,行吗?”他这么说着,两眼泛着莹亮的光,连一旁的耳朵都透着乖。

 

张颜齐想说事事让你也行,但没说出来,只愣愣点两下头说,好。

 

他心头的焰火又窜起来,这一次还伴着其他声音,像是春雷响过。春天已不再长,他相信即将来到的夏天,会比春天也热情。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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